82年生的金道瑛

群像,大半性转

很长



李东淑篇


(一)


入冬入得很突然,好像突然起来就冷了好多,今天好早就醒了,我开了一下窗户,小口小口地吸着冷气,钻到鼻腔里,有微微的刺激。

“哈秋!”

“李东淑!穿多点衣服!被子!昨天的厚被子是不是没有盖!”

我妈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怎么还穿那么薄站在窗边!”我妈穿着围裙拿着饭铲指着我。我悻悻地关了窗,赤足两三步跳回床上,拉上被子,“我再睡会!”

“醒了就起来帮忙不要再懒着了!”

“就多一会!很快就起来!”我蒙着头侧躺着,拿过手机看下信息。

“没问题,今天也辛苦了,回来请你吃大餐。”

从之前回来就答应了永琴姐姐说要跟她汇报道瑛姐姐的状况,有时候有种微妙的间谍感,之前也觉得这样是不是对不起姐姐,但是感觉永琴姐姐也没有什么恶意,所以还是乖乖跟她说了。

其实没有和姐姐一起回家过,好新奇,她也好久没有回来了,我本来计划得满满的,每天要带她去哪里哪里逛,跑去和姐姐说的时候觉得她好像很疲惫的样子,点着点着头就有些睡着的趋势,后来就把计划表划掉了百分之九十,只剩下带她回我们之前的学校这一项,是她的学校,也是我的学校,啊,也是李敏亨的学校。

我觉得姐姐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总是突然就陷入自己的世界,我叫了半天也没有反应,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琴姐姐,她给了很模糊的答案,听起来更奇怪了。我也打电话回去给辰乐过,辰乐一接电话就问我和她妈妈什么时候回去,总让我隐约有种感觉这不是在探亲,而是来逃亡。

不过好像这种想法又有些荒诞,姐姐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什么好逃的呢。

我划了半天点开和李敏亨的对话框又点掉,又点开,我和他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上周给他发的门前那排银杏,都已经过了季节了,开始不甘人后地掉着了,就剩那稀疏的一点,实际一点也不漂亮,可我想着也许他会想念的,毕竟离开了挺久,就还是拍给他了。

他回了一个嗯。

一个嗯,还有一个句号。

我尝试着用我做阅读理解的方式解读他这短小精悍的话语里所要蕴含的含义,哇,好漂亮啊,好像夸张了点,真好,我也想那里了。嗯。。。也好像不太对。看到了,知道了。好像是了,应该就是这个,看到了,陈述结束,没有评价,没有感情色彩,没有主观偏向,不管是对树,还是对人。

啊。

我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翻了个身,把自己裹成一只可能会窒息在里面的茧。

结果可能冬天太过适合睡觉的属性,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直到我妈过来摇醒我。

“你就又逃避做家务吧,收拾起来了,做了点东西,给你金姐姐家送去。”

我揉着眼睛起来了,眨了许久的眼睛才恢复了神志。

我妈这些天为了谢谢姐姐在首尔照顾我,恨不得一日三餐让人家在我们家吃,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跟我妈说不要挡着人家家庭合家欢啊,此后我妈就开启了顿顿都得多做几个菜让我带去的模式,但也神奇,愣是这样天天吃着,姐姐也不见胖,而我的肚子已经圆了又圆,家里没有正经的称,我妈一直让我去隔壁卖猪肉的姨母家借那个称猪肉的,我为了最后一丝尊严,与她僵持着。

今天做的是海鲜土豆饼,人家一般海鲜就海鲜,土豆就土豆,我妈的创新菜式真的时常让人怀疑。我偷看了一眼,决定等会过去先试试,情况不对就赶快倒掉,不要祸害姐姐一家了。

“姐姐!”

我进门的时候金妈妈出去买菜了,姨父过来开门,我进去姐姐的房间里看到她坐在毯子上看书。

“东淑来了啊。”她围着灰色的围巾,看着很暖和的样子。

“姐姐在房间里穿这么多不热吗。”实际暖气已经开着了,她伸了手让我过去坐,我伸出去又收回来,刚才来的时候手又变冷了,我连着呼了几口气,又在身上擦了几下,过去拉她的手。

我探过去看她在看的书,什么什么管理学,光这几个字我觉得我就开始有打哈欠的欲望。

“有趣吗姐姐?”

“出乎意外地还可以。”

我打开我妈的便当,密密麻麻包了好几层。

“让阿姨真的不用再麻烦了,家里东西也都吃不完了。”

“姐姐,你让她忙吧,要不她每天都想破头要怎么还人情给你,不过今天这个看着很可疑,我先试试能不能入口,二十分钟我还没有不良反应我就去给你热热。”

虽然看着很诡异,但是味道居然也是出乎意料地还可以。我说要去热一下,姐姐也已经拿起来吃了,“真的不错,你回去好好谢谢阿姨。”

“神奇!嗯,会的!姐姐,我们今天回去学校看看吗?”

“可以啊,早上有些冷,我们下午去吧,我也闷了好几天没有出去走走了。”她站起来往窗外看,我也顺着她的视线看着,附近的树叶子都掉的差不多了,整个阵仗都在宣告冬天来临。

“啊姐姐,你说什么时候下雪啊,想玩雪了!”

“应该没有这么快吧。”

“姐姐你记得以前学校后面那个空地那里吗,以前我们可喜欢在那里堆雪人了。”

“东淑,你的中学时代,和我的时代,说实话隔了太久了,我肯定是没有你那么清晰的。”

“没关系!下午去你就能回忆起来了!”

“好啊。”

姐姐今天胃口真好,我妈那盘饼基本都被消灭了,虽然大半是我吃的。我拎着盘子回家洗,出去了时候遇到了买菜回来的金妈妈,打了招呼就快快冲回家了。以为不会这么冷的,结果外面温度还是比想象中还过分。

我换了身厚些的衣服,一个早上没有看手机,回屋看了一眼。

“东荷什么时候回来啊?今天好几个客人问到你了。”

我兼职咖啡店的老板发来信息,“应该快了吧!谢谢大家记挂!也谢谢泰一哥。”

“随时等你回归!”

我又不死心划到了那个对话框,结果什么也没有。

“东淑出来吃饭!”

我看了一眼,又一眼,关上了。

“来了!”

 

(二)

我最近真的有点多觉,吃了午饭想着整理的,往床上一倒就又睡着了。在和姐姐约的时间前十分钟掐着点醒来,去洗了把脸回屋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站在窗外等着了。

“姐姐!我立马出来!”

“多穿点!有些冷外面。”

我噔噔噔跑出去的时候我妈扯着嗓子叫我慢点,不要太晚回来。

姐姐穿着深色大衣,围着早上的那条灰色围巾,看着修长又清瘦。

“干嘛一直看我?”姐姐看我总是在往她那边瞟。

“姐姐,你怎么那么高,我也想长高,喝牛奶有用吗?”

她笑了一下,“东淑可以试试,应该还能再努力一下的。”虽然我觉得她脸上就写满了怎么可能,可我还是决定回来的时候去超市搬一箱牛奶。

我们的中学就在家附近不远,走几步就到,其实我们家离学校更近一些,但我以前为了和李敏亨一起走,每天还都要起早一些,跑去他家那边,有时候他也早走,还跟我走不同的路,怎么都遇不上,我在他家门口等半天的结果就是起了大早仍踩着点进校门。

“姐姐,你那时候是几班啊?

“三班。”

“这样!我对三班的教室很熟哎,等会带你去看看。”

平时周末还应该会有一些学生在学校打球,可能是因为今天冷了些,看着操场,一个人也没有。我与守门的大叔有一些熟,高三最后那段时间总是很晚才回家,他每次赶我的时候总叫我要注意些安全。

我的高三实际过得有一点灰暗的,李敏亨转学之后我的高中生活好像有点缺了什么,他在高三开学前就搬家离开了,实际上我们只是一起度过了我高一那一年,一起这个词大概率还是我有些一厢情愿的说法。

“谢谢大叔!”我把我妈出门塞给我的几块饼干放在了守门大叔的桌上,拉着姐姐进了学校。

“姐姐!我的教室锁了进不去!”姐姐在后面走着,我先着跑了几步,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我从前的教室被锁了,只能站在玻璃窗前望几眼。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对这里的印象只有没完没了的试题,还有纸笔交错发出的沙沙声,我也没有很想回忆这些。

“那我们直接去姐姐以前的教室看吧!姐姐想看高三的还是高二的?”

“我们现在不是在高三楼吗,怎么还问要不要去高二楼?”姐姐歪着头看我,笑得有些别的意味。

“没有啊,就是随便那么一问,走啦走啦。”我拉着姐姐的手走过去旁边的教室。

她在里面摸摸看看的时候我对着隔壁高二楼发呆,这个角度不太好,正正对着我从前每日都要去几趟的教室。

“东淑。”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揽上了我的肩。顺着我的视线她也看到了那间教室。“走吧,去高二那边看看。”

我高三的时候也有偶尔过来这边看看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能看的东西,但还是莫名就走到这里了。

第二组第八排。

那时候我总觉得李敏亨怎么会坐在那么后面,他又不高,给别人挡了去怎么办,我说着要去找他老师说给他换前面去。他也没有从他的那些竞赛题里抬起头一秒,只是一边翻页一边叫我不要胡闹。

“李敏亨爱李东淑?”姐姐俯着身子,看着那张桌子念出声。我还是条件反射地想冲过去捂住,跑到一半觉得好像有些奇怪,生生在桌子面前转了身。

“哎呀!这学校叫李东淑的人真是太多了,我当时就知道还有个学妹也叫这个。”

“李敏亨这个名字看着也有点熟悉,哎?上次在你学校门口遇到那个男孩叫什么来着?”

“姐,你记忆力是不是太好了。”

“是你是不是太漏洞百出了?”

我认命地坐了下来,这个痕迹居然还没有被划掉,没有被当时的李敏亨划掉,也没有被后来的什么人划掉,就依旧鲜明地摆在那里。

那天李敏亨答应一起回家。因为我有些不舒服,晕乎乎了一天,趁着下课跑过来找他,他伸了手碰了碰我的额头,手温温的,软软的,他和我说好像有一点点烫,跟我说叫妈妈来接吧。但那天爸妈跑去喝表姐的喜酒了,他陪着我在电话亭打了半天电话都没人听。他说要去跟老师说一声,送我回家。我不知道为什么突如其来地好学,跟他说没事的,最后一节课,我可以再坚持一下的。

我享受了一趟被他送回教室的特权,然后快乐地趴了一节课桌子,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去。同桌伸手过来摸我额头,“东淑东淑,你头好烫,要不要去医务室啊。”

“不要不要,我趴一会就好。”去的话一定会被老师联系我爸妈,那就没有办法一起回家了。

那节课对我来说过得很快,铃还没打我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

走去李敏亨教室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他同学有认得我的,跟我说他被老师叫走了,让我在他座位上等等吧。

那时候的我觉得头变得很沉很沉,好像只有放在桌子上才能借力支撑一些。我枕着自己的手臂半睁着眼睛看着他的文具,简简单单一支笔,一本笔记,什么都没有了。我也无法回去揣测那时候我的心思了,反正我拿了那支笔,在他的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

李,敏,亨。

我的字并不好看,可我努力把它写得很端正了,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是我脑子正烧着,实际也没有端正到哪里去。又快速地,浅浅地,签了我自己的名字。

“李东淑,好点吗?”李敏亨抱着一沓作业本回来,我慌慌乱乱地在那中间画了一个极其草率的爱心,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个变异的圆。

“啊?”我还懂得伸了手挡住了那里。

他又伸了手过来摸我额头,只不过,很快,很轻,马上就不见了。

“走吧,回家吧。”

对于那一天的其他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我怎么走回家的,我爸妈几点回来发现睡死的我的,我都没有印象了,就只记得,我画的那个草草的圆。

我庄重心思下,潦草的圆。

 

 

(三)

“李东淑,你把那个给收好了,我不是让你放背包里吗?”

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书包鼓得连拉链都岌岌可危,“妈,真的太多了,首尔什么都有,不用带这么多。”

“首尔东西哪里有我们自己家的好,你快点给放好,要不我帮你放。”

“放放放!我自己来。”

我把饱和的包拿回去了房间。感觉在家里的时间过得太快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要回首尔了。

“今几点的车?”来自琴姐姐的信息。

“两点多。”

“需要去接你们吗?”

“姐姐说姐夫会来接啦。”

“我知道,就是礼貌问一句,也没有很打算去接你们。”

在信息页面,我又看了一眼昨晚发给李敏亨的信息。

“我明天回首尔了哦。”早上九点十八分收到了回信,“知道了。”

“李东淑?收拾好没?”我妈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我把手机按灭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差不多了!”

我妈看起来不像是过来视察的,进来后把门关上了,走过来我床边坐着,手也停不下来,把我换下来的衣服顺手叠好了。

“李东淑,回去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知道啦,什么时候不好好读书了。”我靠上去挽着她的手臂,她也有了些年纪,小臂的皮肤也没有多好,皮肤和肉都松松地摇晃着。

“这是一个,还有就是要多谢谢隔壁家姐姐知道吗,人家那么照顾你,平时能帮帮人家干点活就多积极主动着些。”

“我会的会的!”我把头往她的肩上靠,一下下蹭着撒娇。

“还有!妈也不怎么跟你说这个,但是,还是得说,妈也不干涉你找对象什么的,但是!那个,就,以前住那里那个孩子,妈也知道你觉得那孩子不错,但是!如果不行的话呢,也就算啦知道吗,这世界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的,我们东淑除了黑点,黑点也好,现在你看那些国外的人,多想黑哦,我们东淑这样正好!哪都好,知道吗!”我妈好像也不太习惯夸我,全程也无法同我对视,手在半空中挥了几下,示意什么都好,我转过去看她她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

“妈,谢谢。”我侧着抱了一下她,我好像也不习惯和她这样说话,说完我也有些脸热。

“快收吧收完出来吃饭。”

 

刚上车的时候有些晕,就开了会车窗,吹了一阵好像清醒一些,扭头发现姐姐小口地往手里哈着气,意识到可能有些冷,就赶忙把窗子关上了。

我从包里努力地扣了半天,翻出了几个暖贴,递给姐姐。她也没有拒绝,撕开两个,我们一人一个贴上了。

“姐姐,你想回去吗?”车上有乘客在睡觉,我只能压低着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讲,小心翼翼的氛围里让我也被感染得有些昏昏欲睡。

“想又不想,”她也压着很低的声音,“想辰乐了。”

“等会就!”“咳咳!”不自觉声音高了一些,意识到不对又马上降下来,“等会,就可以看到啦。”

“东淑想回去吗?”

“我吗?当然不想啦,我想和爸妈在一起,不喜欢学校。”

“那,那个李什么亨呢?”

“姐姐。”

“嗯?”

“刚才我妈跟我说,要不放弃吧。”

“关于那个什么亨吗?”

“嗯,大家都知道吧其实,都知道我一直在做没有什么用的事情,很多人在背后笑吧,人家就是不喜欢我,我还是非要勉这个强,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了,到现在,我是不甘心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了,我最开始觉得只要我去到他旁边就好了,去首尔就好了,但好像没那么好,没那么简单,首尔本身也是,这件事也是。”

“东淑会后悔吗,来首尔,离开家,离开爸妈。”

“不知道,但我有些迟疑了,没原来那么肯定了。”她伸了手捂了捂我的手,暖和了不少。

“妈妈这么说,有妈妈的考虑,她肯定是站在希望东淑被珍惜,希望东淑能容易一些获得幸福的角度说的,那东淑自己怎么想呢?”

我摇了下头,我觉得我与李敏亨的桩桩件件好像拉扯成了很长的战线,谁都没有期待它能在短期完结,我习惯了一直跟着他,也习惯了他很偶尔地给予一点回应,约莫就是凭着这一点,我总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是不一样的。但这一点既不充分也不必要,好像不用细思就可以被推翻。

他搬家后我往他给的地址寄了好多次信,但从来也没有收到什么,一张明信片也没有。而我就在这种怀疑中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车上的气氛大约不睡觉都不合适,我还没有说出什么,姐姐就睡着了。

妈妈讲的话又在耳边,也就算啦,我的脑子重播了数次,在按下确认键时却总是迟疑。

算啦算啦算啦。

我也在一下下的摇晃中散了思绪,最终不知在何时,就闭了眼睛。

 

“妈!”我们刚下了车辰乐就远远地奔过来,一头扎进姐姐怀里。又抬了小半边脸,“东淑姐姐!”

我伸了手捏捏她的脸,准备去搬行李。

“我来吧。”姐夫说着就已经走了过去。

“辰乐最近伙食不好吗,怎么感觉好像瘦了?”

“呜呜,爸爸总是叫不好吃的外卖。”

“李永琴和我说她总是带你出去加餐来着啊。”

“因为太想妈妈,还有东淑姐姐!所以肉肉都消耗掉了。”

“这样哦!”

我与辰乐坐在后座,但辰乐一直扒着前面的座椅在和姐姐讲话,看起来温馨又美满,只是姐夫好像很安静的样子,感觉比平时要话少一些。

姐姐叫我一起去吃饭,但想着等会回去就太晚了,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就让他们在宿舍门口放我下就好了。

跑去买了个面包准备随便吃着就是,背着包,拎着一堆东西,面包堆在上面,用下巴堪堪顶着。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社团的人们走过去,想着打个招呼的时候看见了李敏亨,还有一个女生,被大家看着有意地隔开一小段,走在大部队的后面,两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都笑得很是开怀。站在门口愣着的时候被进出店铺的人推了一下,东西散了一地,我的面包翻了几个滚,不知道滚去哪里。

一件,两件,我弯着腰捡着我的东西。

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拿着我那只脏脏的面包。

“谢谢。”我低着头,拿过面包,绕开他,和旁边等着的女生,向着宿舍走去。

 

(四)

“李东淑,那块肉挺贵的,你要不吃就换给我,戳戳戳半天了。”

我抬头看着终于笑完了放下手机的永琴姐姐,又看了一下自己那块牛排,还是把叉子放下了。姐姐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从今天见到面之后一直每几分钟就看一眼手机,笑了半天又假装咳嗽调整表情。

“咋了小孩,跟姐姐说说,谁招你了。”

“没有啊,有点想家而已。”

“你刚从家里回来哎小孩。”

“回来就不可以想吗?”

“可以可以,你愿意怎样都行。吃完饭带你看电影去吧,新上的片子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谢谢姐姐。”

“天哎,这是李东淑吗,我都做好准备从你那里听到”你没人约吗,要跟我看电影”之类的话了。”

“你没人约吗,要跟我看电影?”

她挖了两勺沙拉到我盘子里,叫我要吃点菜,“你真的不太对路小孩,来吧,姐姐最近心情好,给你免费咨询一下。”

“姐姐,。。。算了吃饭吧。”

昨晚回宿舍的时候收拾到了临近熄灯才结束,舍友们好像是出去玩了,整晚也没有回来。去洗了个澡回来,一踏进门灯就熄了,台灯也没有想起来充电,手机的电量耗了一天也差不多了,拿着手机的时候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那个时候突然在想,要不去剪个短发怎么样。

那个面包还放在桌上,好像是忙起来了来不及吃,但实际看了它几回,也没有拿起来的想法,就慢慢摆到了熄灯。什么都结束之后好像有些饿了,借着窗外的一点光,摸到了它。

站在黑暗中摸索着撕开了包装。想喝口水的时候发现水壶里的水也没有剩下,只能小口小口地吃。

不太好吃。不好吃,太硬了,吞着好不舒服。

我数着自己嚼了多少下才咽下,一下,十下,二十下。

摸了一下脸,有水滑下来,是头发太湿了吧,嚼着嚼着,水流到了嘴里,尝着有些苦。

太苦了。

剩了不到十的电量挣扎着打开了手机,社团聚餐的消息在聊天室里发个不停,往上翻着,看到他们合照的照片,大家都搞怪地闹着笑着,李敏亨也站在里面笑得像只彩椒。

我终于啃完这只难以下咽的面包。手机也终于支撑不住,自动关了机。

黑漆漆的房间里,我握着手机和面包包装袋,站了,怪久的。

“李东淑,吃什么口味爆米花?”

“都可以,姐姐你挑吧。”

我抱着永琴姐姐买的饮料和零食傻傻地跟在她后面。

“东淑,听说你回来了,有空出来吃个饭吗?”把东西都在座位上放好之后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这一条,之前认识的学姐,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往来,只是上次竞选她莫名被刷,我忿忿地去鸣了一次不平,还闹到了得姐姐他们出面的程度,结果最后学姐也放弃竞选了,知道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又在做白工。

“可以啊学姐,这周末可以吗?”

“可以,看你的时间安排。”

“嗯嗯。”

“不要再玩手机了!好好看电影!”

“姐姐,你先把眼睛从手机屏幕抬起来再说这种话吧。”

永琴姐姐把手机迅速地关上丢进了包里,拉上拉链,动作一气呵成。

电影开始后我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是个动画片,不是动画电影,是动画片,我早在进来后发现都是小孩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的。

“姐,我不是辰乐啊,你看看清楚。”我又不敢大声,压低着嗓子在她耳边讲。

“好好看电影!不要吵!”

但她讲得声音大了些,别前面的小孩子瞪了一眼,她也不甘心地瞪回去,两个人借着屏幕那点光瞪来瞪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太好,加上姐姐买的是按摩厅,椅子过于舒服了些,当然我觉得这个无趣的剧情也有一部分责任,在众因素的加持下,尽管小孩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吵着,我也安然地睡着了。

直到我和姐姐被清场的人双双叫醒。

“啊?结束了,刚才那个怪兽不是还要报仇呢吗,报完了?”

“姐姐,你平时都是这种喜好吗?”

“才不是,我平时都看哲学艺术类的好吗,这不是迁就你。”

“姐,我读大学了,你是不是把我和辰乐的年龄记混了?”

“还不是看你刚才一直闷闷不乐的,看点小孩子的东西比较容易开心嘛,要不就只有爱情片和恐怖片,想来想去还是看动画片好一点,好像效果是差了一点点,没事,等会带你去吃甜品,超好吃那家,我朋友开的,我们可以偷偷插队。”

“姐姐,谢谢你。”

“哎,大恩不言谢。”她伸了手过来帮我理了一下刘海,“说实在的小黑,你还是吵吵闹闹烦人的时候,比较可爱一些。”

去甜品店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抱着娃娃的中学生,从娃娃机密集的地方走过来。

“李东淑!”

“到!”

“冲!”我还没有搞明白要冲去哪里,姐姐就一头扎进了娃娃机。

“李东淑!再去买!”

我拿着姐姐递过来的大钞老老实实地去跑着腿,游戏币从机器里哗哗流出,碰撞着,发出声响。

实在是久了一些,我抱着衣服和包坐到了自动贩卖机旁面喝水。

“给!”

一只小小的,卷着毛,棕色的,泰迪熊,飞进我的怀里。

姐姐蹬着细高跟,艰难地跟我坐在地上,伸手和我要水,准备再去给她买一瓶的时候,她接过去就喝了。

“我今天运气不好,换平时,这个店都得给我夹走,怎么样,这熊像你吧,乌漆漆的。”

“姐姐你色盲吗,这是棕色的。”

“你这小孩!送你东西还这么多话!”

我站起来就跑,她的细高跟耽误了她一会,也及时地冲上来抓我了。

跑跑闹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开怀地笑起来了。

 

(五)

下午去了兼职,好久没有回咖啡厅发现老板又改造了一下环境,进去的时候又退出去看了一眼才确定是自己认知里的店。

“东荷!你怎么回家那么久啊,我们都想你了!”

同学校的兼职伙伴一进门就跑过来,我刚刚才把胸牌别好准备把东西归置一下。

“难得放假嘛,所以就回家跟爸妈待多了一会,我也想你们!”

“哎,东荷今天回来了啊?”老板夹着一大块像是画板的东西走进来,“正好正好,过来一起看看。”店里几个人围上去看着文泰一拆东西,我在旁边帮忙拿着外包装。

拆完后几个人凑上去看,是一红一蓝的两幅装饰画,我不死心地绕去背面看了一眼,的确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怎么样!我淘了好久才淘到的,待会,就给它挂到那中间,让所有客人一进来就看到!”

大家面面相觑半天没有人讲话,文泰一满脸欣慰地看过来的时候,我被后面两个人推了一下,向前趔趄了一步。

“哎,东荷有想说的!怎么样,好看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各自偷笑的几个人,装载了一下最灿烂的笑容,“当然啦,老板nim!”

“都说了大家不要叫老板了,听着特别阶级分化,不好,叫泰一哥就好了,看来东荷很有鉴赏水平啊,我还有一幅黄色的,看上去是挂不下去了,送给你怎么样?”

“不不不,泰一哥,我住宿舍,哪里放得下。”

晚上的时候我拎着不大不小的画框走走停停的时候一直在回忆我是讲的哪个字有歧义,导致事情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回宿舍的一路都在想以后要如何避开这种员工福利。

“东荷回来了?”

“嗯。”

“吃了吗?”

“还没哎,你们吃了吗?”

“吃了啊,你快叫点东西吧,都多晚了。”

“接着!”我刚把那幅画放下,舍友就抛了一个小蛋糕过来,另一个扔了瓶饮料过来。

“谢啦。”坐下来把那幅画打开了看了一眼,老板也的确没有说错,就是一幅纯粹的,只有黄一个颜色的画,明晃晃的,饱和度和亮度都不低。我刚才看着老板把它装好的时候盯着它发了一会呆。

“像不像向日葵?”

“什么?”

文泰一把那幅画拿起来看了又看,视线落点仍在那副画上,但确实是在跟我讲话。

“不像向日葵吗,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片花田呢。”文泰一转过来冲我笑了一下。

“很适合东荷哎,向日葵,生机勃勃的,本来想自己收着的,但这种东西还是要跟着适合他的人会更好一些,所以,送给东荷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带它走吧。”

我又盯着这幅画半天,想努力地看出花田,但其实看到的,只有一片明艳艳的黄色。我又有些后悔,宿舍东西也不少,想着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但刚才那个瞬间里,我被匪夷所思地说服了,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声音,带它走,带它走吧。

看了半天还是重新把包装包好了,拿起手机想叫点东西吃。

“东荷?现在有空吗?要出来吃宵夜吗?”前两天和永琴姐姐出去的时候学姐就发过一次信息给我,这两天忙着又忘了。

“可以啊,学姐。”

初冬的晚上跟秋天相比温度低了许多,围了条围巾把半张脸包住,手露在外面划手机的时候还是有些冷。匆匆赶到了炸鸡店,实在也是开始感到有些饿了。

“学姐。”

“哎,东荷来了,坐吧,看看吃些什么?”

叫了些东西后感觉饿着的感觉更突出了,本来还觉得可以忍忍,店里油炸物的气味一直在冲击我的鼻腔,肚子就在这时很不识趣地叫了一声。

“听马克说你有兼职来着,本来想下午约你的,想想还是不要耽误你兼职。”

“啊下午是去打工来着。”

李马克,李敏亨来了首尔之后连名字也换掉了。马克马克,听起来像英文书上不起眼的路人甲乙丙,我一直觉得还是李敏亨好听,自己固执地继续叫李敏亨。可是他适应得太好了,像马克这个名字就是生来是那样的,反而李敏亨被推得遥远了。

也许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那么积极同意母亲给我改名也有一些,变成仿佛是一个仪式,只要我换了名字,来了首尔,我就跟他一样了。可我适应得不好,我舍不得李东淑,我好像更想做李东淑。

“学姐约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一方面是想谢谢你上次替我说话,我也挺吃惊的,我们之前也并没有很多来往,联系方式还是后来在社团聊天室里问到的,这种情况下还帮我讲话,而且因为这件事还被找了麻烦吧。”

“学姐不用太在意,其实也没什么,这种事情大家看到都会觉得有问题的,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我开始拿着筷子夹腌萝卜吃。

“不,没什么人会这么做吧,虽然不是对的,但逐渐变成了习惯的东西,大家都不想费心力去纠正吧,加上又不是自己的事情,就更不值得了。”

“如果是学姐呢,如果学姐在这个场景里,不会这样做吗?”

“不一定吧,我应该需要想想,如果是我的朋友也许会的吧,但我们这样的关系的话,说实话,几率不大。”

我拨着萝卜块的筷子停了一下,“这样吗。”

炸鸡上来了,学姐把它先移到了我面前,我又再移回去了一些,拿了炸鸡想吃的时候,又放下了,“学姐,无论你会不会,或者你怎么做,其实你也不用告诉我的,我可能有时候做出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把后果考量完善,但是做完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对,我姐姐跟我说,应该考虑柔和点的方式,我检讨了,也许方式有一些不好,但这个方向,我还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错误的就是错误的,不会因为做的人多了,就变成正确的,也不会因为大家懒得纠正,就代表它应该合理存在。”

我把拿着的筷子也放下了。

“学姐,我之前也想过,自己好像莽莽撞撞地,你也觉得吧,好像在做一些很傻的事情,因为一些大家根本不太在意的事情在给自己和别人都惹了麻烦,但我还是想做一些,能说服我自己的事情,我认为对的事情,当然为了少给家里和姐姐惹事,我会学习下温和点的方式,可我应该还是会维持之前的,那个样子,大约再努力优化一点。”

学姐夹了块炸鸡过来给我,催我先吃。

我最终拿起了筷子,咬下的瞬间我听到了她说话,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加入一下我们?”

 

(六)

“东淑,想什么呢,走了,去下一节课的教室了。”我正转着笔发呆,同学的声音和我的笔一起砸到了桌上。

站起来收拾了东西,跟着走,这几日一直想起上次在炸鸡店学姐说的,懵着听了学姐讲了半天。

“我们其实最开始只有几个人,是因为,哎,你认识恩惠学姐吗,那个时候她被一个教授骚扰了,最开始她也没有什么打算,我们几个出去喝酒的时候讲了这件事,另个学姐当时就编辑了匿名举报信,当晚就发了学校公共邮箱,顺便发在了学校论坛,第二天我们醒酒的时候学校已经人尽皆知了。”

“不过也没有那么顺利解决就是了,学校还突然开始找匿名的人是谁,应该是想着稳定这件事不要再继续发酵,论坛也在忙着扒谁是被骚扰的那个人,恩惠学姐被学校不知道怎么筛查就找到了,被叫去谈话,我们几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突然就觉得我们拧到了一处了,五六个人连着跑去承认说我才是举报的那个人,学校好像也被我们搞得混乱了一阵,闹了一通后,对于被骚扰者的注意好像也少了一些,论坛的舆论方向也逐步回到那个教授身上,虽然也没有说是我们的原因吧,但是这件事后面的确还不错地解决了,那个教授被停职了,而且幸之又幸的是,恩惠学姐没有被很大地影响到。”

“这件事以后恩惠学姐就提了一下,我们要不要搞一个小组织,如果有女孩遭遇类似的事情,可以互相帮助,也借了一下那时候论坛的热度,逐渐开始有一点人加入我们。”

我看着学姐讲着,她也不吃东西,就着大杯啤酒一边喝一边在回忆。

“其实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做着就发现好像在经历着这些事情的孩子还不少,本来是在帮遇到校园骚扰的想些方法的,后面好像就什么都做了,被前任拿着照片威胁的孩子,被同学偷拍的孩子,因为外貌缺陷被嘲笑霸凌的孩子,也不能保证就一定都能解决的样子,但大家聚在一起好像会安心一些,能多一点点角度。”

学姐喝下了最后一口啤酒,招呼了人再拿,转回来看着我,“所以,那天,东荷在讲话的时候,觉得,啊,这个人应该加入我们才对的,回去跟恩惠学姐她们讲了一下,他们也是相同的想法,所以决定来问问东荷,当然最重要是来感谢你的,至于这个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们都非常尊重。”

其实我停下了吃炸鸡很久了,手一直在刮冰可乐杯壁上的水汽。

“东荷,不用这么快答复我的,你可以慢慢考虑,其实我们也没有固定要做些什么,只不过可以一起聚餐啊!姐姐们还可以带你出去玩!认识不错的男人们!”

我觉得学姐好像开始有点醉了,脸和耳尖都开始有些红。最后姐姐还踉踉跄跄地争着说要去买单,在收银跟老板因为两个硬币争论不休。

那样状态下的学姐大约也无法理会我说了些什么吧,所以也没有讲,只是这几天又不断地想起,学姐的确是依照她说的给足了空间让我考虑,这几天也没有再怎么联系我。我却从那天之后好像暂停了思维能力,迟迟也想不出什么结果,好像不该迟疑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在迟疑了。

“喂?东淑?下课了吗?我和辰乐在你学校旁边,要出来一起吃个午饭吗?”

教授刚走出去教室就清空了大半,我还坐在座位上没有反应过来就接到了姐姐的电话。

走到餐厅时候辰乐隔着远远地冲我招手,还没有走近就已经跑过来抱住我。

“东淑姐姐最近都不找我玩了!”

我揽着辰乐的肩往姐姐那边走。“对不起啊辰乐,姐姐最近有一点点的忙,姐姐给你买好吃的道歉!”

辰乐扒着我的肩让我低下头来,“那姐姐给我买对面那家蛋糕好不好,妈妈说会蛀牙,这星期不给我吃了。”

“你这星期吃了多少啊?”

“只吃过一次!”

“行,姐姐等会偷偷去给你买。”

“东淑来了。”姐姐感觉气色比上一次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好了一些,虽然也是包在了那条灰色围巾里,但显得好像没有那么单薄了。

“带辰乐出来吃饭,路过你们学校,想着也有些天没看到你了,所以来找你一起吃顿饭。”

“本来想着这个周末去看姐姐的,”辰乐在旁边拉拉我的衣袖,“当然还有辰乐,结果就先见到啦,真好。”

“听李永琴说她和你出去的时候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发生了什么吗?”

辰乐嚼着意面,还有小半根露在外面,也转过头看我,“姐姐你不开心吗?”

“没有没有,就是那几天学校的事情有点多,又没有怎么休息好,自己就没怎么调整过来,不过和琴姐姐一起很开心啦,最后也都解决了,姐姐不要担心。”我也摸了摸辰乐的头,“辰乐也不要担心。”

“如果是我或者李永琴能帮到的,你可以尽管开口,或者帮不到,你想找人讲讲也可以。”

“谢谢姐姐!我知道的,但是我真的没什么事的。”

姐姐看了我一会,“没事就好,快吃东西吧,下午还有课吗?”

“没有啦,下午去兼职。”

“那等会送你过去吧。”

“没事啦姐姐,就在旁边,不到五分钟。”

其实我有些事情想跟姐姐讲,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措辞,辰乐在旁边好像也成为了无法开口的一个借口,所以吃了半顿饭,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

“姐姐,”辰乐去了下厕所的间隙我还是开了声,“姐姐以前读书的时候,参加什么学生组织了吗?”

“我吗?我是学生会的。”

“哇,那姐姐以前是那种风云人物吗?”

“不至于吧,但我那时候,好像也没有少出头,加上李永琴也挺风云的,总待在一起好像也没有办法普通地活着。”

“可是,上次姐姐不是跟我说,不要太出头吗?”

“东淑,其实现在的我,和读书的我,心态变化挺大的,站在我目前的角度,我对你仿佛总是容易带入家长视角一些,那家长希望小孩子能稳定些,不惹事一些,不管这个“事”的定义是好是坏,总也还是希望能远离那些东西的,但其实我也当过小孩子,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态,这样做也没有什么错处,只是我们对你们的期待比起那些看起来很闪耀的东西,那些对错,更多的是能安定一些吧。”

“嗯,姐姐我知道了。”

姐姐伸手过来帮我挑走脸上的碎发,“但其实东淑,期待是期待,有时候年轻人的的专利,就是不按大人的期待生活,如果你愿意,当然满足自己的期待,更重要些。”

辰乐很适时地走了出来,我们的对话也没有进行下去了,姐姐忙着给辰乐拿纸,间隙中冲我笑了一下。

去到咖啡厅的时候我在更衣室对着手机,看着与学姐的信息界面。

“东荷!客人来了!”

我又按灭了手机。

 

(七)

“李东荷。”

我来得有些早,社团还没有什么人来,窗外的树基本都只剩枝干了,我站在窗边发了半天呆,觉得实在是闷得很,费了点力气把窗打开了。只是窗子好像太久没有人清扫了,落了一手灰,拍了半天摸着还是有点蒙蒙的触感,在想要不要去洗手的时候李敏亨就出现了。

“李。。马克学长。”

也不用再想了,我径直就出了教室去了洗手间。在水龙头前揉搓了半天,学校的水冲出来都是冰的,冻得手都有些红,但我还是不想回去,反复搓了又搓。只是手机没有带,好像也呆不下去多久。

万幸是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社团最近准备办一个嘉年华性质的活动,和其他几个社团联合在申请,好不容易通过了,发现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拿着笔一直记着,社长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他的宏图伟业,常常有人附和欢呼。

我坐着的地方正对着窗户,天是一看就不暖和的蓝,没什么阳光,大约也没什么风,偶然出现两只飞鸟,也能攫取到我的关注。

“东荷想说些什么吗?”可能是我的笔停下来了,我转头的时候社长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啊。。”我的脑子和窗户外的天空一般空,低头看了本子,发现记着的东西好像是十几分钟之前的内容了。

“她感冒了,喉咙不太舒服,别让说了。”

“哟,李马克怎么知道这么多啊?”几个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推着他打闹,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意识到了,扫了一下又迅速移开了。

“东荷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旁边的学姐转过来问我。

“没事的。”也不敢再怎么发呆了,只能专注地听着,笔记本上记了一页又翻页,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着的,整页的李敏亨,写了又涂去,在旁边再写,印着一个又一个的黑斑,还有没有来得及划掉的名字。

“哎,东荷?”

我动作很大地把本子合上,碰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好不容易从我这里移开的注意又重新聚集起来。

我冲大家笑着摇头,实际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笑容维持了几秒,就低下头了。

“我们去聚餐吧怎么样?”

“那肯定啊,老大上次说要请客还没有请哎!”

“行行行,你们好好干活,请客没有问题。”

“哎,东荷,快点走啊。”

“学姐,我就不去了,不是很舒服,我先回去了。”婉拒了说要送我回去的提议,大家吵吵闹闹地走了,整个楼道里都还远远近近地听到声音,学姐把钥匙丢给我,我抛着那一只钥匙,看着它脱离我的手向上飞去,又不得不坠下。

本来今天是不用兼职的,但轮班的姐姐临时有事说要换班,所以应当回去收拾一些就去咖啡馆了。我拿着手机回复着同事说会准时去的,就看到新进来的信息。

“东荷不舒服不要对着窗一直吹风哦。”

看下去,大家一群人招呼着走出去,发信息的学姐仰着头冲我挥挥手机,李敏亨也凑巧地在旁边看上来。

我立马从窗边走开了。

“会的!谢谢学姐关心。”

“大家都很关心哦!”

今天店里人少得出奇,蹲了一个下午,桌子擦了五六遍,也不超过十位客人。

实在是半天没有人,我跑进去里堂看老板雕木头,里堂像是老板自己的小小工作室,和外面基本两个氛围,放着重金属摇滚养花看画雕木头。

我蹲在那里看他拿着个小东西一点点磨,吹一吹,桌上散着这样那样形状奇怪的刻刀,木屑草草地落在四周,我中午来的时候,老板就坐在这里弄着了。

我看了一会觉得那块木头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变化,看得都有些困了,看着锋利的刻刀在那块木头上翻飞。

“看得出是什么吗?”

“是猫吗?”

“嗯。。。其实是鹿。”老板把砂纸一丢,把看不出是什么但约莫是个动物的小东西小心又小心地放在他的软布上。

“东荷喝茶吗,给你泡点茶,我最近刚学的茶道,虽然也还没多精湛,但应该能比木工要好一点点。”

来了之后才知道老板的兴趣实在是多之又多,开店好像也不是为了开店,心情好时能在这窝着一天,或者一句话不说跑出去旅行,个把周也联系不上。

“哎哟,都和你们说了我这花是沙漠来的,喝不了这么多水,不要再天天给它淋了。”老板拿着茶叶盒又站在窗前弯着腰一盆盆地检视那些花草。

老板泡茶的间隙我又出去看了一眼,仍旧是什么人也没有,怀疑如果跟老板说,他会说干脆去挂上休息中的牌子好了。

捧着老板冲的茶一点点抿,虽然我也不太懂这些,但是看油管上的视频,茶道大约是端坐在小茶台上,几个可爱小杯子和小小的茶壶,而不是找不到杯子的老板自己拿着保温杯,给了我个啤酒杯。

“香吧?”

我跟着一个劲地点头。“泰一哥,为什么突然开始雕木头啊。”

“没有突然啊,我观望很久了,储备完丰富的理论知识,最近一举拿下,而且,人总要找点好玩的事情给自己做,东荷也是,人生不要只剩下读书,兼职,多无聊啊,多发掘点好玩的事情。”

“怎么发掘啊?”

“多认识点有趣点的人啊,比如我这样的就可以作为你的判别模板,不过也是很难找,我这种层次的,不太容易遇见。”

“是啊是啊,老板这种哪里找得到!”

“说得好!但是也不会涨工资的。”

“对了老板,我们学校下周要办嘉年华,”

“邀请我去致辞吗?”

“啊,那天我要请假。”

“好,知道了,真的不要建议一下邀请我致辞吗,我可以自备稿子的。”

“等正式点的场合一定邀请您,校庆一百年之类的。”

“你们现在第几年?”

“五十几吧。”

“哇,要好好锻炼了,努力活。”

托老板,安静无人的咖啡厅,啤酒杯绿茶,翩飞了漫天的木屑,当然还有震耳欲聋最后悄悄调低一些音量的摇滚,度过了还不错的下午。

 

 

(八)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的样子?”

“东荷今天没有看手机吗?热帖是董昀云那对。”

我刚进门就看到宿舍几个人凑在哪里笑着说些什么,忙着把包放起来,“他们怎么了吗?”

“出了通稿说分手了。”

“啊?为什么?”

“行程原因。”“啊所属社真是无趣呢,想来想去都只有这种借口吗?”“要不会告诉你什么玩腻了,恋爱没有激情了之类的理由吗?”“长得好看的孩子啊,真是神奇,对着那样的脸还会厌烦吗,换给我试试吧。”

我整理着桌子上的东西,听着他们讲着的名字,大约是辰乐喜欢的那个爱豆吗,听着好像是有些耳熟,准备打个电话看看,我妈的电话就进来了。

宿舍里吵吵嚷嚷的,我低声讲着让妈妈等一下,就快了两步跑出去了。

“东淑啊,吃了没啊?”

“吃了吃了。”

“吃的什么?”

现在的晚上已经是有些凛冽的晚上了出来得急了一些,外衣也没有带上,被风扑得我好像无法停下地在抽着鼻子。

“最近又冷了要多穿一点知道吗,不要贪漂亮就穿那些薄薄的裤子,之前我和你爸看新闻,首尔那些孩子羽绒服加裙子,哎哟,还不穿长袜,你可不行知道吗,这会长冻疮的,你听妈说,那样不好看,真的啊,我没在和你开玩笑,那样真的不行!”

“知道啦知道啦,我不会的!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怕冷的!你和爸也是,我寄了手套回去,你们要戴哦!不要又收起来!一定要戴!”

这好像是我的疗愈时间,即便在异乡的冬夜里,也没有需要从通话中获得什么的期待,但最后感觉都被隔着很远地拥抱了一下。

“李东荷!”

我听着舍友的声音回头,被飞来的外套遮了头。

“外面这么冷你还穿这么点跑出来!”

“怎么了?同学找你吗?”我用口型谢了舍友,“没有啦,说一点点事而已。”

“妈。”

“怎么啊?”

“想吃家里炖的鸡了。”

“哎一股,怎么办好,等最近看看能不能让你爸找个周末去趟首尔,提前给你炖着,拿家里的那个,你爸上次买的那个保温杯给你带着,不过肯定是没有在家里现炖的好了。”

“妈,妈,妈,不用忙真的,我就说说,首尔什么都有,你们不要忙。”

“首尔的哪有我们家做的好!等我和你爸商量一下,他要不乐得去就我找个时间去给你送。”

我扣着墙上裂了小半道口子的墙,白粉覆在我的指甲上,“妈,好像太爱我了,这程度的溺爱是不行的吧。”我靠在墙上觉得好像真的过于幸福,“但是我很快结束学期就可以回家吃了,不用你或者爸跑一趟了,虽然首尔的炖鸡远远比不上家里,但是这段时间我也可以努力先包容它们一下的!”

“好好读书知道吗李东淑,知道你妈爱你就更要好好读书了。”

“会的!”

挂了电话我还在走廊待了许久,宿舍下面的树连着树,黑连着黑。脑子里面社团活动没写完的策划书,舍友讨论的娱乐八卦,学姐递来的存在许多未知的邀约,自己混杂着的思绪和现实,明天是要去图书馆赶作业还是去兼职的纠结,都被脑子里一碗好像是4D的鸡汤淹没了。

但是,还没等我下定决心到底怎样的时候,两种选项就看起来都不合适了。

因为上完课准备走去其他校区的时候,在学校花圃那里,看到了背着书包的辰乐?

为什么还有蹲在那里的李敏亨?

“辰乐?”

“姐姐!”辰乐从坐着的花圃边跳下来,我揉着她的头发的时候李敏亨也很疑惑地看着我,而我大约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在回望。

“妈妈呢?去厕所了吗?”我蹲下来和她说话的时候也顺便环视了一周,除了匆匆来去的学生,就只有莫名走近的李敏亨。

“我。。我自己来的。”

“啊?”

“我离家出走了!”

“啊??”我一定是嘴巴张太大了,辰乐正试图用她的小手拍上我的下巴。

“你认识这小孩吗?”我仰着头望着李敏亨,他又高高地站在那里,好像学校门口的纪律委员在询问今天是不是忘记穿制服的语气。

“嗯,她是来找我的,我来就好。”

辰乐偏着头看看李敏亨,又转过头来看看我,“姐姐!我口渴了!”

“姐姐带你去喝东西!走!”

我觉得李敏亨好像往我们这边走了两步,我差些以为他要跟着来,但是很快又明白,这不过是我日常诸多幻觉中的其中一次罢了。

带辰乐去兼职的咖啡厅好像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同事和老板在确定了的确不是我的小孩后殷勤度并没有下降,刚烤好的小饼干,加双份糖的特调,以及进出老板的小小工作室对他那堆艺术品这摸摸那看看,甚至在对他的盆栽在浇今天的第三次水了,也没有被叫停。

趁着大家围着辰乐团团转我打电话问了给了琴姐姐,她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信号断断续续的,一堆杂音。

“你应该找金道瑛啊,不过这是怎么了,你先稳住乐乐,问下发生了什么吧。”

“你在哪啊?怎么信号好差的样子?”

“我在美国啊?没看我昨晚发的图片吗?小黑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姐姐,难过了哦。”

“你不早告诉我是长途再见。”看看被大家围着玩得正欢的辰乐,还是编辑了信息告诉姐姐说跑来我这里玩了让说不要担心。只是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回复。

我把已经在老板工作室开始拿起游戏机研究的辰乐拎出来,倒了杯清水给她,告知大家请让给我半个小时吧,才得到了短暂的一点宁静。

“什么情况啊,干嘛离家出走?”

辰乐低着头像只小猫一样捧着玻璃瓶一点点地舔着水,一幅只要我喝得够久,我就可以不要说话。

“不说的话我就打电话问姐姐了?”

“不行!姐姐我是信任你才过来投靠你的,你不可以背叛我们的联盟!”

“我们什么时候有联盟了?”

“有的有的,保护辰乐快乐成长联盟,本来有爸妈和琴姐姐和你,但他们俩最近表现不好,所以把他们踢出去了!”

“他们怎么了?”

“我觉得他们好像,不要我了。”

 

(九)

“说什么奇怪的话啊,辰乐,怎么可能啊,姐姐姐夫世上最爱你了,这样乱讲他们会难过的啊。”我过去和她坐在同一边,半揽着她。

“我觉得爸爸妈妈好像有点问题。”她说着声音都低下去,头往我怀里钻。

“姐姐他们吵架了吗?”

“不是,就是氛围,感觉从妈妈回来后就不是很一样了。爸爸现在开始比以前加更多班了,他都没有时间陪我和妈妈了,上星期游乐场还是妈妈自己带我去的。妈妈有时候又在发呆,我们去游乐园的时候,她帮我拿着冰淇淋,都掉到地上了!她都没有发现。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我以为他们吵架了,但是我和朴志晟吵架都第二天就和好了,他们为什么要吵那么久呢,”

“好久了姐姐,从妈妈回来,感觉就一直很奇怪,以前爸爸去上班的时候都会跟妈妈抱一下说我爱你再去的,他们现在只是抱抱了,不说我爱你了怎么办?我那天在和朴志晟说,被旁边的同学听到了,他们说我爸妈要离婚了,不要我了,我就要变成没有爸爸或者妈妈的小孩了,虽然朴志晟把他们打跑了,但是我还是好难过,姐姐,怎么办,他们怎样才会变成原来那个样子?”

老板远远地看着我们这边,用口型问着没事吧,我冲他摇了下头,但其实我也不是有把握说出没事这句话的。我的手在辰乐的胳膊上来回抚着,我不知道这能起到什么安慰人的作用,但是还是在尝试让她不要那么不安。

“辰乐不要听同学乱讲,他们认识你爸妈多少呢,他们的感情是你同学听了两句半话就能够下定论的吗,姐姐上次回家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也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情绪的对不对,辰乐平时如果生病也会恹恹的对吧,心情和行为举止总是会有一点影响的吧,姐姐可能还没有完全调理好。。。”

“妈妈生病了吗?生什么病啊?妈妈很难受吗?她为什么什么也不跟我说呢?”辰乐看着快哭出来了。

我脑子里回想着永琴姐姐那时候说的话,突然发现我对于姐姐生什么病也一无所知,但是回去到回来,她又的确虚弱单薄了很多,我也开始担心了,是不是什么严重的,我甩了几下头想把这些不祥的观感快些过滤掉,我不知道自己在胡乱跟辰乐说着什么,我说着不会的不会的,没有的没有的,但我心里也莫名在慌了。

“辰乐你听姐姐的,妈妈只是有一些不舒服,虽然大约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不是什么严重的,”我想了一下姐姐那天出现在我面前说要一起回家的场景,我可能由于太开心了,并没有关注那么仔细,但是她那时候也分明是虚弱着的,对比下来,回首尔的时候感觉真的比那天要好太多了,我自我说服着,我并没有在说谎,“辰乐不要胡思乱想,要相信姐姐。”

“真的没事的吗?那就算妈妈情绪不好,为什么爸爸也那样,他为什么不能哄哄妈妈啊,她超好哄的,她很容易就开心起来的,为什么不哄哄她啊?”

“也许爸爸也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吧,也许爸爸也哄了,也许爸爸妈妈有一些分歧还在商讨如何进行下去,辰乐偶尔也会有一点小秘密的吧,那爸爸妈妈也会有啊,但辰乐要给他们一点时间空间去处理和消化吧,他们是大人了,会解决好的。”

会的吧。

我把小孩抱在怀里,顺着背,半天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趴下去看了一眼发现已经睡着了。大约离家出走是一件很耗心神的事情吧,我想起我小时候也有过离家出走的时候,倒不是因为爸妈吵架,那时候我爸妈大约只会为收成和农务头疼,实际上也不怎么管我。

但其实也差不多,我那时候是想引起他们注意力才出走的,拿上我的包还没想好去哪,就遇到了卖烤红薯的,身上又一分钱没有,我只能他,从东街走到西巷,最后他实在可能也不耐烦了,挑了个小个的烤的不太好的给我,我捧着烤得有些焦的红薯看完了一场夕阳。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爸妈都还没回来,我轰轰烈烈地想引发些什么关注,最后却像鞭炮掉进了水里,别说闷响了,连泡都冒不上两个了。

其实辰乐和我又一点也不同,但是追本溯源的话,好像大家都是想要多一些爱而已了。

小孩好像有一点很好,注意力又容易被其他东西吸引,像那时的我,其实一个烤红薯我就已经忘了规划路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想念家里的饭菜了。所以姐姐到来之前,事情好像都恢复了原状,老板又在带着辰乐欣赏他的艺术品,辰乐手上捧着我同事去隔壁奶茶店给她买的喝的,姐姐要带她回家的时候,还跟大家依依惜别了怪久的。

辰乐去上厕所的间隙我盯着姐姐看了很久,她画着精致的妆,实际上看不出气色如何,头发也利落地剪短了,,实际上我看着好像比之前见面要好一些。

“姐姐最近身体怎样?”

“啊?还不错啊。”

“之前永琴姐姐说姐姐生病来着,那,好些了吗?”

“好挺多了其实,好像也没法一次过全都好起来,但是有在一点点好了,谢谢东淑,不用担心这些。”

我只能把手递过去,包着,实际也包不住,勉强着,握着。

辰乐走的时候问了我和刚才那个哥哥认不认识,我还没有说什么,辰乐说,他包里有个小小的棕色小熊挂坠,他走过的时候掉出来了,她捡到了就还给了他,他谢了她好久哦,搞得她也要说了好久不用谢。

我倒是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李敏亨会喜欢玩偶或者卡通这种东西,即便是小时候的他,好像在我记忆里都很不搭。

棕色小熊,我记得我以前也有一段时间很喜欢那个来着,因为朋友都说我有些像,给李敏亨寄信的时候好像还放过一只小小的,不过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信早就消失在世界上了吧,连带着我那时候坚定又简单的心。

 

 

(十)

“东荷,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想得怎么样?”

我看着早上学姐发来的短信,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反而是因为总是想,反而很难做出决定了。

上次姐姐说的话没法不在意,爸妈应该也是像姐姐那样想的吧,不要太出头的好吧,普通活着会比较容易满足期待吧。可是如果是一些我觉得对的事情呢,值不值得冒一点点风险去做呢。我从前好像没有这种观念,横冲直撞的,爸妈有因此而在背后担心吗,我心里的天平一会歪向这边一会歪向那边,我迟迟拿不定主意。

“东荷,我们最近在收集资料,可能打算做一个我们专门的公号,大家最近都在忙这件事,你如果有兴趣下次我们开会可以过来看看,作为普通同学给我们提提意见也可以。”

“嗯好,学姐。”我的信息刚打完还没有发出去,就有电话打进来。

“琴姐姐?”

“在学校吗?我在你这附近采访,刚弄完,过来吃饭吗?”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上次说你不看我脸书,说了一次还是不看对吧,回来小半个星期了!我昨天和你姐姐吃饭发了照片你不是还点赞了?”

“姐姐不是就发了吃的,哪里看得出来跟你吃的?”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你能看看吗?写着跟亲爱的琴美女共度美好时光的好吗?”

“不可能,姐姐怎么会写那么恶心的话。”

“再见,你不要出来了。”

我去到那里的时候琴姐姐已经自己吃上了。

“琴姐姐。”

“叫你来了吗!”

我凑上去抱着她的手臂使劲撒娇,她努力地想把我的头推远一些。

“你跑来我们大学采访吗?”

“不是啊,在你们隔壁那两个中学,也算不上采访吧,来见见之前认识的小朋友。”

“你还有中学的朋友,忘年交啊。”

“保安!”

“嘘嘘嘘,姐姐还有中学这种这么年纪相仿的朋友啊!”

“过去对面坐,不要黏在我旁边。”

“姐姐为什么突然跑去美国啊?”

我挖着姐姐给点好的土豆泥。

“找男人去了。”

“哇非得跑去那么远找吗?”

“嗯,那边的质量好一点。”

“姐姐的口气很像在挑猪肉。”

“小黑我现在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以致你对姐姐的脾气有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姐姐的脾气不是又好又温柔吗?我误会了什么?”

“不是,我脾气又烂又爆,不听话的小孩随时会被我拿去煮糖浆,明早跟黄油一起抹面包吃掉。”

“好的姐姐。”

我低头乖乖扒了几口饭,抬头发现姐姐又拿着手机在那傻笑。

“姐姐在看你的猪肉吗?”

“吃你的饭。”

“琴姐姐,姐姐最近还好吗?”

“你不是上个星期还是什么时候见过她?还可以啊,她在准备去工作了。”

“之前辰乐说他们好像有一些问题,那部分还好吗?”

“他们家庭的问题就只有他们家庭解决了,不过金道瑛最近也在考虑平衡这些吧,本来就让让辰乐有些不安了,她现在又打算重新工作,感觉给辰乐的时间又会再少一点。”

“那姐姐要怎么办啊?”

“哎我跟她说她要养不来随时可以把小孩给我,我敞开大门,前脚送出家门我就带上证件去跟辰乐办收养手续。”

“哦。”我总觉得从琴姐姐这里好像也听不到什么靠谱些的回答,也就只能算了。

“姐姐,我可问下你问题吗?”

“不可以,别问。”

“啊那我问了。”

我忽略掉她接连翻的白眼,接着说。

“姐姐如果有这样一个社团你会去吗?”我大概把学姐跟我讲的那些事情跟姐姐讲了一下,她一直专注在她的饭上,我总要分出神来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往耳朵里去。

“有什么不去的理由吗?”她抬起头看我。

“姐姐说,不要太出头来着。”

“金道瑛说吗?金道瑛可比谁都没少出头,虽然我们那时候没有这样子的社团,但这听上去就是我和她都会参与的东西,我说的是年轻的她啊,以及永远年轻的我。”姐姐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叶子,

“挺好的听起来,但是我也大约能理解金道瑛跟你讲的那些东西,她现在习惯了事情没做之前就要预设后果,所以她肯定是先往最坏的地方想,如果搞砸了,会怎样怎样,但你小孩子不应该这样想啊,你应该想想搞好了呢,其实是蛮有意义的事情吧,如果真的很担心会造成意料之外的后果,那就不要参与太深嘛,我觉得单纯这样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你们这个时期就应该多尝试一点东西吧,接触不同的,新的,我觉得肯定还是有好处的。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觉得认识姐姐以来好像没怎么看过姐姐这样真挚的样子。”

“乱讲,我说要抓你去熬糖浆可比我现在真挚多了。”

“嗯,谢谢姐姐。”

“谢谢熬糖浆?你的癖好真的神奇。”

那顿饭还没有吃完我就回复了学姐,大约不该这么着急,可我觉得好像在某个瞬间抓住了天平倾斜的样子,斜得也并不太严重,也许下一秒就又复位了。所以我很紧急地回复了,不想再陷入这种拉锯了,虽然其实并没有足够多的理由被说服,但叫嚣着去试试的心还是在那个时刻占了上风。

吃完饭回去准备去上课路过某间教室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感召转了一下头,然后,看到了李敏亨,还有上次那位学姐,在空旷的教室里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学姐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李敏亨原来会好好逗别人笑的吗,我也跟着他们扯了一下嘴角,算了,我该去上课了。

我真的还期待了一下来着,辰乐说着棕色小熊的时候,即便知道不可能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心期待了,现在看来,好像是很无理的期待了。

 

 

(十一)短信

半夜醒了一下。

宿舍只剩下舍友们交替起伏着的呼吸声。我伸手按亮了下手机,发现才三点多,又栽回去枕头。

今晚睡得不算好,断断续续醒来复睡,睡了又转醒。不知道在干嘛,我把这归结于去试了老板新出的咖啡,大约效果太强,虽然在晚间学习的时候昏昏欲睡,但是好像延时奏效了。

手机的亮光晃着我的眼睛,我看着社团发来的修改方案,对于他们折腾了许久的活动好像没有什么期待,甚至想着那天能不能出现一下就去兼职。

我看着李敏亨转发给我的活动要求,什么东西都没有加,转自xx清晰地写在那里。我无聊地往上翻着我们的聊天记录。

有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的,发了五六条回了一条,说是已经在了。有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的,好像不止一条问说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我回顾了一下,好像最终也没有看成几次,一次是社团的一大帮子人一起去,我买好饮料抱着爆米花的时候,只剩下那头的最后一个位子,最后跟两个门神一样坐在那排的两头,然后一个人喝完了两杯饮料。有刚来学校的时候一天发十来条问路,问这问那,但其实每次他回复的时候,我都已经找到了,已经解决了,我看着着一条条发着感激的话,好像想象不出来我当时发出这些的心情了。

翻着就看到我发的自己看起来傻得不行的自拍,炫耀着跟朋友出去玩,李敏亨让我早些回家不要在外面太晚。我还标记了那条。

翻着就看到我问他题目怎么写,其实网上找找就知道了,我就是要发去烦他,他是不是不能把手机放在旁边,总是隔了很久才回复,大约是我一科考完都在考第二科了,他才告诉我第一科第一题的时间间隔。但是这居然也被标记着,拍得模模糊糊的看上去草草写在面巾纸的上的题目。

翻着就到第一条了。其实是高考完才拿到他的号码的,也没有多久,但好像因为自己发了太多,总有种已经度过了很多个季节的错觉,其实也只是从今年夏天走到了冬天而已。

他回家的时候遇到了高考完正变着法撒欢的我,我那时候由于总也不挨家,大约是晒得比以往黑了一点,他看着我的时候半天欲言又止的,最后跟我说防晒还是可以涂一涂的。我还没来得及涂一涂,就被拎去了姑妈家帮忙干活,回来的时候他又跟十二点的南瓜车一样消失了。好在刚见面的我就十分聪明,留了电话。

我那时候觉得无所谓的,哪怕在我人生里好像有些意义的夏天里,他没有在场也不重要的,反正我就要来首尔了,我还会有很多个夏天。

我看着我发出的第一个嗨。

他回我的第一个问号。

我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了,也不是现在才觉得疲惫了,一直都存在但感觉有更重要的情绪盖过这些,所以都忽略掉了。不过现在好像不想再忽略了。

是否确认清除?

我的手指停在屏幕前。

最后落下了。

我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世界又回到了黑暗里面。我翻了个身觉得应该会睡得好了。我默默在心底哼歌,很好啊,很干脆!虽然我在这件事上一直跟这个形容词不搭,可是现在搭了,挺好的。

我的床靠近窗边,外面有盏时亮时不亮的路灯,影影绰绰地,旁边叫不出名字的树投在了我们宿舍的窗帘上,我觉得那风好像有点大,甚至刮起了风沙,异物跑进了我的眼睛有些难受。我越去眨眼睛感觉越睁不开了,干脆就不要睁了。我又翻回去对着墙壁,舍友的呼吸声依旧作为我的背景音,我听着那些声音,让自己也努力把呼吸调回来,小口一些,呼吸了。

“东淑干嘛黑眼圈那么重?”

“昨晚有蚊子来着,没睡好。”

“这都大冬天哪里来的蚊子?”

“打死了!也没法证明给你看了。”

“今天有课吗?记得你好像没课来着?”

“没课啊,社团有点事过去开会。”

答应了学姐过去看看她们开会的,早上还收到了学姐的信息确认能不能去,感觉拖了许久不是很好意思,还是赶快回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什么,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了解,最终还是迷糊着就去了。

“东荷?来啦?给你介绍下这是恩惠学姐。”

“学姐好。”其实也不用学姐介绍,本来这位学姐就基本是风云人物的样子,拿着高额的奖学金,各种活动稍微留心点基本都能看到她。上次听完学姐讲完后回去论坛看了一圈,她们组了一个叫Girls的社团,因为学校并不是很支持,官方点的说法是找不到她们社团所集中进行的活动是什么,只招女孩的规定在学校里也显得有些出格。据说学姐冲去理论了本来别的社团也有招录的性别偏好,不过是你们暗着说,我们讲出来而已。但是这场辩论也没有给社团赢回来什么实际好处,事情的结果就是学校并不打算给予社团运营的经费。

“谁说没有好处?这一战役,再次加大了我们的知名度,以及让孩子们看清学校这种无理就打压的丑恶行径!”

我听着几个学姐在讲述社团的基本情况,看着恩惠学姐的时候我在想,琴姐姐说这就像是她和姐姐都会参与的东西,如果她们还在读书的话,如果我与她们年龄相仿的话,目前在前面传道的会不会就是她们呢?

“所以那以后我们就要自己拉赞助了,是真的不容易所以都还是省着点花,我们也不经常办活动,感觉只能靠口口相传了。”

我坐在她们之间听着,其实无疑对她们自己来说是没有得到太大利益的事情,花费者自己的时间精力,大几率还要往里面搭钱,但她们真的充满干劲的样子,设想一个又一个,有人反驳,有人提出完善,有人看气氛紧张开起玩笑,大家又好像从来没有正经过地笑作一片。

我大约有些明白学姐跟我说的东西了。

“你来吧,你来了或许就能感受到一些了。”

很奇妙,我对一个几乎是完全陌生的群体,产生了归属感。

 

(十二)

“东荷!看论坛了吗?”

“看了那个偷拍的吗?”

“疯了,这世上的男人是疯了吧!”

“阿西,恶心。”

我下班的时候刚拿起手机就看到了涌进来的信息,同学的,舍友的。

我还在感到莫名,同事就冲了进来更衣室。

“东荷知道了吗!说学校很多女厕所里找到了摄像头!”

我看着一起兼职的同校同学,愣了几秒,确认她表述的的确是我认知的那个意思,一时之间语言系统不知道该输出什么好。

“啊这些狗崽子,我知道是谁的话要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哇真的,无话可说,人怎么能这样生活呢?”我低头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朋友发来了论坛的链接,点进去看到高挂在首页,回复数多到扎眼的帖子。

“女厕里的秘密空间”

还没有点进去就感觉到了一阵反胃,强忍着不适看了下去,女厕维修时候被清洁工人发现了针孔摄像头,藏在厕所死角,基本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不知道它存在了多久,以及无人发现的话,会存在多久。

联系校方对学校女厕进行了排查,在那一栋楼几乎每一层都有发现,一天之内也无法排查完,现在女生这边人心惶惶,没人敢说自己没被拍到。

学校原本觉得可能是个人事件,但是随着搜出来的数目越来越大,又不像是个人能够做出的了。

“为什么不能是个人啊?”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也还在讨论。

“这么多也要不少成本吧,一个人做好像还是挺贵的。”

“也许是有钱人呢?”

“就算钱方面能讲得通,自己一个人要装这么多,还要看着这么多的。。要很会时间管理了。”

“阿西,到底有什么毛病啊,要靠看这些东西过活吗,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好在我不怎么去艺术楼那边。”

“你在讲什么啊,现在又不止艺术楼被搜出来有,能保证你在学校上过的厕所都是安全厕所吗?”

“这不是哪栋楼有哪栋楼没有的事情吧,就算只在一个厕所里有都是恶性事件啊,没有遇上也只是运气的问题吧,能确保以后一直不会遇上吗?”

我坐在那里听着舍友们在我身后讨论着,我盯着老板送的那副黄色的画发呆。

聊天室的消息一直在响,自从上次去开了会学姐就让我加了聊天室,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在,约饭,分享新的店铺,甚至还有“震惊!爱豆情侣分手原因竟是?”之类的帖子分享。大家就是普通而鲜活的女孩子,和其他的女孩一样。

“学校好像又在删帖了哎?”

“常规操作,有点事情就这样,怕被媒体报道吧,学校还在担心他的招考率呢 。”

“kkkkk没事,截屏了多数帖子备着了。”

“我也截了一些。”

“恩惠现在动作太熟练了。”

“那就要问学校为什么每次都是类似操作从不长进吧?”

“我总觉得不会是一个人,他如果自己看感觉还好处理一些,我现在在想他不知道会不会分享出去。”

“我也这么想,那种躲在阴暗角落的臭虫很难抑制这种炫耀欲吧,哇,我这种垃圾也能做出一些事了,感觉要迫不及待地分享给其他垃圾看的。”

“所以觉得如果是传播着,就不知道涉及多少人了,甚至都不一定只有我们学校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学校该不会还做梦压下去吧,展示对于垃圾的应变处理能力,不比粉饰易碎的太平要更能服众吗?”

“首先,学校要有这种能力才行,他都没有你希望他展示什么给你。”

“学姐怎么想?”

“先看他们怎么处理吧,以及能不能找到放的人,放这么多的话应该挺难每次都万无一失不被注意吧。”

“我觉得学校应该不难查出来,只是要不要曝光吧?”

“这么大事学校如果要瞒的话会引起民愤的吧?”我在聊天室里发了一句话。

恩惠学姐在下面说,“不过民愤要变作一团,足够大,足够汹涌,才能引起重视,如果只是这里不忿一点,那里不忿一点的话,即便存在民愤也没有什么。”

“反正目前,先静观其变吧。有人出来宵夜吗?”

“减肥。”

“作业。”

“约会。”

“睡了。”

看这聊天室的消息还在继续,宿舍的讨论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我还在努力消化着突然袭来的恶性消息。

下午走之前因为讨论的动作太大了些,老板也过来问发生了什么。我无法平淡地去描述,带着愤恨和诅咒讲完了所看到的资讯。

“啊,是人渣啊,是现在坏人年龄普遍小了,还是坏人的范围扩大了呢,好糟糕啊,有这种人,觉得跟这些人同个性别真的还挺糟糕的。”老板看看我又看看我同事,“感觉本来应该叫你们自己要多些小心的,但是又觉得这样说很奇怪,你们要小心到什么地步才能准确地躲过每个坏人想施暴的心呢,好像不该是总在叫你们小心的事情,如果要变成只能叫你们小心的社会的话,真的太糟糕了,不能想象这样的社会合理存在着。”

老板转着他新打磨的木头珠子,“叫你们不要小心,随性活着吧,开心自在点活吧!我私心觉得是成立又合理的,可又有点担忧,真是矛盾,我们总在因为坏人而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感到矛盾,所以孩子们啊,看着活活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定义了,舒服的前提下尽量安全地活怎么样呢,也没有为了那些很谨小慎微活着的必要,但也不是叫不去在乎的事,哎,我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随便听听吧,也不要太把我讲的东西当回事。”

老板自己嘴里叨叨地念着什么,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嗯,谢谢老板。”

“什么啊?”

“没什么,就谢一下。”

“不会提前发工资的哦!”

“知道啦。”

 

(十三)

事情好像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糟糕一些。

排查之后几个校区都分布了一些,即便不是每个都有也在大部分教学楼的女厕所里发现了,论坛上的帖子一个接着一个。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风向就突然变成了性别对立的骂战,有人骂着男性都不是好东西,有人急于出来撇清关系,有人说怎么不去找男厕所,也许都有,就不用在这骂了。

也许在这上面神奇地跟学校相通了,学校的确也排查了学校的男厕,不过最后也没有出任何通告,大家也都明白了结果。

“东荷来啦?”

我拿着包走进活动室,学姐们都在了,比上次开会的时候看到的人还要多一些。我去相熟的学姐旁边找了个空坐下。

从排查结束至今已近一周,学校目前也没有出过任何公告,不论是调查结果还是处理方法,什么都没有,找到的摄像头数量,是否找到始作俑者,什么都没有。学生之间早就炸了锅,女孩们对自己周围的人无法交付信任,那些黑色人就像带着隐形衣在我们身边光明正大地行走着,看着还安静着的学校已经在暗自进行着它的连锁反应,学校讲了在查明之前希望学生不要发散,但是信息高速存在的社会里如何能把丑闻完美地遮着。

“在想要不要号召学生签名给校方一点压力?”恩惠学姐转着笔在讲。

“要再等一下吗,目前也许也还在调查。”

“我也倾向于还在弄吧,这么大事不可能盖过去的,我其他学校的朋友都在打听是什么情况了。”

“都不用说其他学校吧,我们学校自己都已经一团糟了,我朋友们现在上厕所都有阴影着,不过我们大四也没什么课了,她们现在非要回宿舍上。”

“我和朋友都去西园门口那些店铺,那边离我们实验室好近,下课顺便去吃饭了。”

“外面厕所就安全吗?”“啊啊你不要讲了,能不能让人安心一点。”“这是我导致的不安吗?”

“东荷在想什么?”我玩着手就被恩惠学姐叫了一声。

“学姐,万一学校不回应呢?如果找不到是谁做的,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吗?”

恩惠学姐转着的笔停了下来,“那我们肯定要抓住啊,不能就这样让它溜走的。”

“如果的话要怎么做呢?”学姐还没有回答,其他人已经开始了讨论。

“话说学校有报警让警察介入调查吗?”

“肯定有吧,怎么可能没有?”

“我不知道啊,学校目前什么都不说的,这两天好像也没有看到什么穿警服的人进出吧?”

“这个有的,”恩惠学姐的声音响起来,“最开始工人发现通知学校来看的时候就已经有学生报了警了。”她又停下来喝了口水,“虽然不想把他们往不好的地方想,但如果学校打算装死的话就只能好好表明态度了啊,现在其实就已经在发酵了,如果他处理不好的话,那就让我们帮一把吧,你们说的也对,始终也不是小事情,也需要时间调查什么的,等多一周吧,就算抓不出人,对事件有个解释通告,也应该吧”

我好像自顾自地在那点头。

实际上也没有商讨出什么结果,我最近才在发现自己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都还很不足,看着学姐她们,我好像对要如果操作一点概念都没有。中间想打电话问问姐姐要怎么办,但又想到她身体好像还没恢复完全的样子,还是不要拿我的琐事去使她耗神好了。打给琴姐姐,说了两句又想到要等学校通告,感觉跟姐姐说完五分钟她就会带着人员机器过来采访了,不过她听上去也莫名很忙的样子,整个过程都不断听见她在敲键盘的声音,我都能想象她夹着电话歪着头说话,手下不停的样子。

“姐姐这么晚还在加班吗?”

“也不算是加班吧,是我之前自己想写的稿子,我们社发不了,我想自己找渠道发,在缝缝补补的。”

“哇,姐姐好勤劳,不给钱的还这么努力。”

“笑话,你姐姐差那两块钱吗?”

“姐姐不是在写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好了,挂电话了,有话快说,干嘛找我?”

“姐姐最近怎么样?”

“你问哪个姐姐?金道瑛还是本人?”

“都问嘛。”

“那你自己打电话去问金道瑛啊,每次还都得拐弯抹角跑来我这里打听,是她把你删除了吗?”姐姐自顾自在那边笑得非常大声。

“怎么了永琴?”

“姐姐!我听见了!有个男的声音!”

“大惊小怪。”姐姐的敲键盘声停了下来。那边莫名地安静了一会。

“姐姐?”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还不挂电话你还想听些什么?”我连忙手忙脚乱地按掉了电话,走出去的时候学姐都说我脸怎么这么红。

想着最后好像什么都没问到,迷迷糊糊地往宿舍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这些事情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在学校走着也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好像有人跟着,加了心理暗示后越想越像,只能多走快两步。

到最后完全是在跑的,也不敢回头,就只顾往前跑。快到宿舍的时候遇上了出来买零食的我舍友。

“干嘛跑成这样,”我的气还没有喘顺过来,还没法完整地说出话,就被她拉着去前面商店买零食。

我进了门就靠在旁边歇气,看着她在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里面流连。

要结账的时候,李马克跑了进来,他真的是跑了进来,虽然看起来没有我刚才喘得那么严重,但好像也在大口地呼吸。我抱着我舍友买的东西,从他旁边侧身过去了。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他是有夜跑的习惯吗?算了,有什么都不关我事。

“东荷,有听说吗?”

“听说啥?”

“摄像头事件,学校好像查到是谁了。”

 

(十四)

学校出了公告。

一时之间几个聊天室里都在发。

我放大着公告从头看到尾,又再看回头,顺了起码三遍也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关键信息点。说会将这件事移交警方,学校只是配合调查,目前的线索与警方调查相关,学校不会予以公开。昨天晚上宿舍夜谈的时候讲了半天捕风捉影不知真假的传闻,有人说学校已经查到了是谁但是不打算公开,也有说法是因为涉及的人数目不小,学校目前也在考虑如果公开将会对学校造成的社会影响,也有说法是学校高层也有人参与所以正在努力将这件事遮过去。故事一个比一个荒诞,但谁也不知道他距离真相有多近。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舍友还在继续讨论,我的脑子里堆满了四面八方的信息,以至于我自己那些想法被挤在墙角,什么也出不来。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我怎样也无法做好心里准备了。

公告出后的课堂就已经开始躁动,前后左右都有讨论的声音,老师在上面说了几遍注意也还是隐约着有人压低声音在讲。我下课后包夜没有拿回去宿舍,直接去了咖啡厅兼职,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想逃避。

我知道这样不太好,我答应了加入,却好像又没有那么充足的勇气,接触到东西比原先更多了,勇气却好像没有在一起增多,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少了。好像变成了很矛盾的人,不纯粹的人。昨晚躺着的时候我有点厌烦,厌烦乱糟糟的事情,厌烦要不断为了很吊诡的事情争辩和斗争,厌烦会开始迟疑的我,之前姐姐说冲之前会停下来想想,证明是长大了。琴姐姐在旁边说哇,恭喜你踏入了成为糟糕大人的第一步。

好吗?长大这件事,谨慎些,小心些,在这些里勇气也在流失着,我不知道了。

“东荷!来来来!给你看看我新买到的石头。”

两天没来老板的工作室又变了样,进去的时候原来的木雕好像又消失了一些,换上了奇奇怪怪的石头们。

我趴下来敲了敲,结果就是指节红了一小块,“你还想从这里听到回声吗?”老板看到我蹲在那里敲石头觉得很神奇。

“这两天还好吗,听他们说你们学校的事情还没处理好?”

“是啊,学校出了不痛不痒的公告,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这就留给你们学校去想吧,还要你去想怎么解决吗?”

“我大约得想一想如果学校不解决的话我们要怎么办。”

“哎呀,哪有那么多东西可以提前想的,你想好了最后出来了不一样的结果怎么办,还是别费这个时间了,来一步再走一步就好,先过来看这块石头,哇,我对他一见钟情,你看,它这个蓝色,蓝得多么剔透,多么清新。”

“泰一哥,你确定这不是染色的吗?”

“怎么可能?这是我在网上竞拍来的,很多人抢着要的啊。”

我举起了我捻了一下就发蓝的指尖给他看。

之后的整个下午我老板都在给卖家,平台不断打着电话控诉这那块倒霉的石头,而它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颜料,反反复复洗了一下午的我的手还是留着很明显的痕迹。

“您好请问要点些什么?”

“那个,我,要一杯美式吧。”

“马克也顺便帮我们点啊,不要只顾自己嘛。”

我抬头的时候看着李马克睁着他的大眼站在前面,身后应该是他的朋友,之前也见他们一起过数次。

“还要什么吗?”我的视线转回了点餐面板上。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吱声,我不耐地有些想翻白眼,又抬头的时候发现他推着他朋友来到前面,他自己隔出了两人远。

我听完他们点的东西,然后转身去制作。

期间我老板又换回了他原来的木雕,抱着出来转圈。在制作台旁边念念叨叨个不停。

“东荷啊,还是木雕对我好些,石头不行吧,石头太冷了,感觉捂不热的东西,所以你看,都是陷阱。”

我的手一边打着奶泡,一边应和着他“泰一哥不是一直都多加尝试来着吗啊,要不要再试试,也许买第二次就会好一些了?”

“也是,我就是现在抱怨一下而已,过几天如果又想估计也会去的。”

“泰一哥为什么对那么多东西都能有兴趣?”

“就是不知道到底喜欢什么吧,在没有确定前,抱着很贪心的想法想都试一次的,随便试一试好像也不能试出什么精确的,所以要多试两次。”

“真好。”

“什么真好?”

“能一直保持热情在尝试,这样,真好。”

“也不是能够一直有热情的,偶尔没有热情也可以的,想尝试就试试,如果不想那就不试了,也没什么吧。”

“扣扣”

我举着杯子望过去,李马克在旁边敲桌子,“你好,我们的东西,请问要好了吗?”

“啊,就好了。”

老板抱着他的木头又挪了个地方,去找另外的同事哭诉他今天的石头奇遇记。

我端着盘子过去李马克那边送餐,本来吵闹着的一桌我走过去的时候好像安静了一下。我把视线的焦点落在我的盘子,然后是我自己的手,然后是地板。

“哎,你们知道吗,那个谁好像还开了个聊天室,上传了那些东西?”

“不是吧,你听谁说的?”

“这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有人这么说,好像开了个付费的聊天室,靠那些东西盈利来着。”

“哇,不是吧。”

在我快要走出他们声音的辐射范围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些。我回头看了一眼。

李马克安静着在那待着,我甚至都说不准他刚才有没有听到他朋友的对话,因为我对上了他的眼睛。

回头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他正在看着我。

我想上前去问清楚,但又被那双眼睛阻挡了路途,最后还是走开了。

 

(十五)

“恩惠学姐?怎么了吗?”

“啊东荷,在宿舍吗,我们出去吃东西你来吗,正好在你宿舍楼下了。”

“好,我收拾一下就下来。”

披外套的时候舍友刷着牙走出来问说要去哪,说着要去吃宵夜还被起哄了一番说最近怎么这么频繁。

出门才觉得应该带个口罩的,空气冷得吸到鼻腔里都觉得有些刺激。学姐她们在楼下冲我招手。

走到学校旁边的小吃店的时候脸都已经有些僵了,掀了厚厚的两层帘子走进去才活过来些。坐下来还在拍着脸确认知觉。

嚼着米肠的时候恩惠学姐还在讲她们同学的八卦,绘声绘色让我在一个人物都不认识的情况下,基本深刻共情了整个故事。

“对了,讲回那个什么,”学姐又将生音压低了些,“我们班挺多人都在传厕所的那些视频是有被上传到聊天室的,不过问了几个人好像大家也是说只是听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出现,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我想了一下前两天在咖啡厅听到李马克的朋友讲的那些话,“我也大概有听到一些,什么付费聊天室之类的。”

“不是吧?他们还能再恶心一点吗?哇知道是谁真的把他爪子都给剁下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应该是会由警方处理了,这都不是我们学校能管的事情了吧?”

“他们的聊天室是学校内部的人还是还有其他的人啊?不是,到底有什么视频好传的,怎么对别人上厕所有这么大的好奇心啊?”

“好烦啊这些烂事什么时候可以少一些啊。”

我抱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被热气蒸着我也恍惚着,好像逃离了一下这些烂事,只专注在我的热汤里了。

但是没能持续多久。

比犯罪名单更早到来的是那些被摄录的照片。

以匿名形式被上传到学校论坛,作案者像疯了一般上传了大量照片,明明知道这样只会更早暴露他自己,但好像无所谓了,从早上六点多起不断上传,等学校反应过来开始删帖的时候已经乱成一团了。

公共论坛里也不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比我们想象还不可收拾了。

我翻着聊天室里面的消息,从七点起聊天室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过,我在课堂上越看越加烦躁,最后借着说去上厕所,逃了那节课。

活动室里面只有两三个人。

“恩惠学姐跟学生会的人跑去找校方了。”我抱着书包站在活动室里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脑袋一热就从课堂上跑出来了,但是大家目前也还在等学姐她们消息,我在活动室坐着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早上起来的时候晚了一点,我看到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始删帖了,但其实我也有些回避那些照片,并不想仔细看着,但是还是看到了一些,光是回想就让人想皱眉的照片。

我感到反胃。

昨晚不记得谁说的,这些烂事什么时候能到尽头呢,这些藏在阴暗处的窥视,躲在面具后的恶意,什么时候能到尽头呢。从出租屋,酒店,到厕所,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即便是普通人却感觉都在时刻被镜头扫着,也不想那么小心翼翼地活着的,但可以吗?

门打开了一下,学姐们带着冷风一起进来了,我不由着瑟缩了一下。

“去问了校方准备怎么处理,他们说这是警方那边的事情,学校也没有办法怎么处理,目前那些帖子都已经删了,那个匿名用户警方那边也在查了,应该是不难查到。”学姐随手脱了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那个疯子是什么关种吗,都肯定会被抓了,还做这种事。”

“可能想着反正也是死,就闹得更大一些吧,”学姐翻着手机,“感觉万幸的是,虽然也不该这么说,但又的确是万幸一点吧,因为总想着拍奇怪的地方,倒是拍不到脸。”

“天啊我们居然要为这种事感到幸运吗?”

“算苦中作乐吗?”

“也还好吧,总是要找到一点点还不那么糟糕的点来宽慰一下的吧。”

还没有说完我就接到了电话,走出活动室出去接。

“东淑?还好吗?我看到你们学校好像出了事?”

“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堵在心头的那些感觉,在听到姐姐的声音的时候,好像更放大了。我就算只有一份委屈,在她面前好像又增多了。

“东淑?怎么了?还好吗?要我过去吗,去接你过来吗,你们学校到底怎么回事啊?”

“姐姐,可以见面吗?”大约见面也没有办法解决什么,目前好像谁也解决不了什么,但我还是很想见面。

“二十分钟好吗,在往你们学校开了,需要出来住几天吗,跟辰乐住也好,住客房也很快可以收拾出来,去宿舍接你吗?”

我听着姐姐那边鸣笛的声音,感觉我悬吊着半天的心,好像要有降落的趋势了。

我坐在宿舍楼下的石椅上等姐姐来捡我。

发着呆的时候手里被塞了一杯热饮。

“怎么坐在这要里,多冷啊,鼻子都冻红了,买了热巧克力,冬天就不要太在乎卡路里了。”

还没有抬头我就伸手拽了下姐姐的大衣,抬头看她的时候觉得好久没有见到了,比之前看到的时候气色好了很多,但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脸还是苍白的。

我又想着把热巧克力塞回她手里,不过也许是刚才拿着的原因,她的手还是暖暖的。

“不想喝吗?”

我挨着她的大衣想把头埋到里面去。

“回家吗?行李呢?要上去收拾吗?”

“姐姐,”我蹭着她的大衣抬着头看她,“我最近有点累。”不知道哪来的委屈,偷拍,社团,短信,被一次又一次压下的东西,又一次性跑出来了。我说完的时候觉得眼睛都要有些湿了。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把眼泪挤出来,就被抱住了,被拥进了柔软的料子里,毛茸茸的,我觉得乱乱的绒毛要飞进我的鼻子里了,但我决定由它们去。

因为我飘摇了半天的心,好像慢慢地,安定了一点了。

 

(十六)

我把热巧喝完的时候汽车正好在车库停好。

“嗯,小有,我下午不去了,嗯你和大家说一声,小李昨天要的文件在我桌子上你帮我给他一下,嗯,好,我家里有点事,没事嗯。”

我还握着空着的杯子,看着姐姐讲电话。

很久没来姐姐家里了,看着每个地方感觉都能想起我瘸着腿从这蹦到那的样子。

进来这么久还是握着那个杯子。

“饿了吗?要煮点什么给你吗?”姐姐去把大衣挂起来后就转身进了厨房,我听见冰箱开合的声音。

“东淑!拉面年糕吃吗?”

本来想说不用忙了,但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叫起来了,赶着早课什么都没吃,折腾着愤怒着的时候什么也想不到,静下来的时候,饿就很切实了。

我走去扒着门,“姐姐做什么都好。”接了姐姐递过来让我先垫一下肚子的芝士肠。靠在冰箱上歪着头看她剪包装袋。

“姐姐现在去上班了吗?”

觉得姐姐的妆容比以前见到的时候好像有些不一样,感觉更琴姐姐一点了。

“对啊,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想回去,本来觉得很难做出的,就一直拖着了,但其实最后着手来做也不是特别难,关于这个我还咨询了一下辰乐,问她对于我要去工作有没有什么意见,她感觉还挺开心。”

“那现在辰乐还是姐姐去接吗?”

“最近我和郑在玹轮流来着,如果谁有点事就另一边去接,李永琴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给她接去。”

“姐姐!琴姐姐是不是在恋爱!”我凑过去姐姐旁边,悄咪咪地说,“我那天听到她晚上家里还有一个男的的声音!”

“啊美国人跑回来韩国了吗,李永琴可以啊,我知道他们在恋爱来着,其实以为他们恋爱很久了,才想着感叹她这次快破纪录了,但上次李永琴说是刚开始好好恋爱,就她跑去美国那次刚开始来着,原来回来了吗?”

“姐姐最近没有和琴姐姐见面吗?”

“你也说她在恋爱啊,而且她最近工作也挺忙的,加上她还有原先的报道她还没有放弃,所以还挺多事情的。”

“姐姐身体还好吗?”

“东淑的语气非常大人了啊?这种问法,感觉好像是没有话题了,所以要问候身体了。”

“才没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姐姐说来着,但是,姐姐身体最重要,其他都可以不问的,这个一定得问的!”

“谢谢东淑,”姐姐戴着一次性手套拿了一块刚切好的泡菜塞我嘴里,“怎么样?”

“还不错!但还有一点点淡,可以腌多一会。”

“东淑是食家呢。”姐姐拿着铲子翻着被红色酱汁包裹着的白色年糕,“我还好,很真挚地说,的确还好,被李永琴抓着开始运动一点,说没有任何问题也还没到那程度,但是有在恢复而且比我想象恢复得还好。再试一下?”

我把脸凑过去咬了一口姐姐夹出来的年糕,烫得我在厨房里跳脚。

“那就好,有在好起来就好。”

“好啦好啦出去吃饭了。”

“好!”

 

 

“还要再煮一些吗?”姐姐看我吃得好快,埋头吃了十分钟基本就吃完了。

“嗝-”

“你们学校什么情况,早上才听到办公室年轻的女孩们在说,厕所发现摄像头?”我接过了姐姐递过来的水杯。

“嗯,校区的很多女厕都有,目前报警了,学校在配合警方调查,不过学校目前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早上的时候那个放摄像头的人还在论坛放了很多他偷拍的照片。”

“你们学校是有明确和你们说这件事就完全交给警方,学校这边不准备有什么处理方式吗,过几天这个人或者这些人被警方抓到,那学校准备怎么处理呢,要公示身份吗?会进行协商要求公开道歉吗?要有什么措施来预防这种事情再发生呢?”

我摇了下头。

“虽然说目前等警方那边的消息的确是很必要,但是一切都抛去警方那边,学校什么都不做的感觉也很奇怪,是学校里面的学生或者是人员做出的事情,学校却准备把它当其他的社会案件处理吗?学生没有意见吗?”

“姐姐,说到这个,就我上次问你加社团的事情,我最近加了一个社团。。。”

我措了半天词,唠唠叨叨又翻来覆去,从上次姐姐他们去学校帮我解围,讲到来自学姐的邀约,在这些混乱里我大约也在把我的思路整理出来了。

“听着很好啊,也许对于你们社团里面的孩子,帮助本身不是很大的事,但被帮助了的人来说,感觉是很大的了,听着觉得真的不错,愿意去做这些事情,感觉有些伟大来着。”

“姐姐,可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其他姐姐那么,勇敢。我在想自己的加入到底有没有意义,学姐是因为看到帮她的时候,觉得那样的我很适合,但我现在又会想很多额外的,觉得不像是之前她选择我的时候,那么干脆了,我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糟糕,想回去原来那个样子却又没有办法什么都不想了。”

姐姐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从见到东淑的第一面到现在,感觉东淑真的变了一些啊。”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多了,感觉复杂了一点点,复杂也不是坏事,也不一定是自己复杂的,被外面的东西不断往自己身上加着,就多了些东西。少的时候有少的好,多的时候有多的好。

其实东淑说的那些学姐们,她们也不一定是什么都没想就勇往直前去做的,也许是想过了呢,大约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甚至设想了最糟糕的结果,但还是觉得,不去做才是最最糟糕的,最后还是决定去做了。东淑最开始可能就是少的那个时候,没有太多的额外因素影响你判断,对错都很鲜明。但现在多了一点的时候,就会其他影响决定的东西了。这个东西又不可逆,想再把他们摘掉又很难做到了。”

姐姐又起身去帮我加了一点水,“其实虽然多了要考虑的东西,但最后在这一堆东西下做出的决定,不管是怎样的,都是可以的。去做也可以,不做也可以,这就已经是最优解了,也不用和别人对齐,也不用和之前的自己对齐,做出的时候已经好好想过了,就可以了。”

“金道瑛!过来帮忙!”解锁的声音传来,我们一起探头往门边看去,琴姐姐拿着一堆东西,地上还有两袋,正在被她一点点踢进来。

“呀!李东淑!还敢逃课了吗?怎么在这?”

“什么情况你这一堆?”姐姐走过去帮忙搬袋子,我也跟着过去搭手。

“给黄仁珺带的,收了一袋,其他又推推拉拉半天,又给我拿回来了。呀,我只买了两块蛋糕,李东淑还跑来了,那就,你看着我们吃吧!”

“哇!姐姐你欺负小孩!”

“你都比我高了还小孩!”

“啊安静点吧两位祖宗!”

跟姐姐的对话被吵嚷着的琴姐姐打断了,姐姐捧着蛋糕碟跟我挤眉弄眼一下就又被琴姐姐抓住了,最后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也跟着打闹了起来。

 

(十七)

我的手机放在旁边,消息无止尽地弹出来。

早上接了琴姐姐的电话,讲的都是关于警方刚出的公告,关于不准备公布犯罪人有关信息的公告。学校这边转载了警方的公告而没有给出额外解释。

“东淑,我听说学生反应挺大的是吗?这个不是我跟,我同事应该一会要过去警方那边采访,行,你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

我坐在学姐们临时找的教室里听着她们讲目前的状况。

“真的不很强烈地去表明态度就当我们没有态度吗?”

我想起之前姐姐说的,虽然无法越过警方做事,但是学校什么都不做的样子感觉还是很令人不悦。

“从发生到现在跟学校谈了又谈,至今连个明确点的态度都没有给出来,不公开的话是打算怎么样呢,方便他放出来后又继续为非作歹吗?我看有报道说警方有查到聊天室吧,其他参与人呢?更不会公开是吗?让他们继续披着人皮在学校里寻找下一个猎物吗?”

“得换方法了,感觉学校就是没有把我们当回事,觉得就我们几个人也没办法有什么大的波澜。”

“那我们?在学校门口静坐吗?要求学校公开?哇,这些人怎么可能只付出这一点代价呢,得给我身败名裂才行啊,要从邻居对门到从小到大每一个知道他姓名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垃圾才行啊。”

“等会,学校这边公开是不是意义不大啊,要警方那边同意公开才行?”

“但我们怎么能影响警方那边呢?学校这边能让他们听我们的都有些难说啊。”

“学姐,”我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如果我们学校能有多一些人,持相同意见,像大家都十分坚决地要求公开,这个基数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话,学校应该没有办法坐视不理,在这种情况下,加上媒体的报道,有可能会引发多一些的社会关注,一旦舆论趋势往我们这边倒的话,应该会给到警方一定的压力,到时候公开应该是有可能的。”

恩惠学姐盯着我看了一会,“东荷讲得有道理。”

“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媒体会不会报道呢,这个太不可控了。”

“如果能闹大一些是不是就会报道了?”

“就怕还没闹起来就已经被学校镇压了。”

“那个,如果是媒体的话,我有认识的姐姐可以拜托下,前提是,我们要有些新闻价值吧,如果只是我们几个人,静坐什么的,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的。”我想着这是可以麻烦琴姐姐的吗?,姐姐说有需要的话可以找她,这应该是可以的吧?

“试试在论坛发吗?”

“论坛被学校监管着吧,应该有些困难。”

“慢着,你们是打算号召多些人静坐吗?”

“在学校大门那边怎么样,应该会引起挺多路人的关心的。”

“我会联系下我认识的社团的一些组织者,看下有没有愿意一起做的人,或者愿意在内部帮我们宣传一下的人。”

“那我们问一下周边的人,虽然可能不一定能很多,但目前先能拉一点是一点吧。”

“对了,现在我们的公号上说啊,目前也已经有一些关注者了吧。”

“行,先这样去做吧,具体的摸索着来吧。”

教室的人散了之后我还坐在那里,恩惠学姐问我不走吗,我说再坐一下吧。

把手机拿起来,我从舍友,同学,的信息中,找到了夹缝中的我妈的信息。

“李东淑!今天把之前你在的时候腌的泡菜拿出来吃了,你爸说很不错呢,多亏我们东淑的帮忙呢,快要夸你上天了,我觉得也还可以吧,虽然想赶上我还是需要很多年的磨练,但也还不错了,哎呀,都这么冷了,什么时候能放假回家啊,你爸天天念念叨叨烦死了都,打字太累了,我说给你打电话就好,你爸又说你在上课读书,下课要休息,不给我总是打电话给你,家里下雪了,首尔呢?够不够衣服到底,厚的围巾手套拿出来了吗?”

我打了电话过去。

“喂?李东淑,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不用上课吗?有没有好好上课的你啊!”

我妈的大嗓门通过电波准确地落进我的耳膜,我看着有些雾气的窗玻璃,一下子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还在高中,只要一会下课我就可以回家。

“现在没课了啊。”

“干嘛打电话来?”我妈那边窸窸窣窣,感觉应该是又在收拾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打字吗,所以打电话给你,对了泡菜留一点给我,我也试试我是多么有天赋。”

“那你要快点回来了,放假就快点回家不要到处去知道吗,考虑给你留一些。”

我妈又不知道发散到哪里去,我听着她讲了大半天的表姐家的孩子又怎么了,二叔家的什么又咋了。

我伸着手在窗户上不规则地画着圈。

“妈,如果,我说如果啊,我要做一件,可能要和一些,大人?意见不同的事情,你觉得可以吗?”

“你这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跟我对着干?你这干的还少啊?”

“妈!说正经的!”

“你是不是惹事了?”

“没有!就是,如果要做一些事情,可能学校不一定认可呢?”

“呀!你做啥了到底?”

“都说了没有!你回答一下!”

“学校又不是上帝,永远不会出错,如果你觉得你的是对的,就做你的呗。”

“你信上帝来着吗?”

“我不信啊,所以这世界上更没有不会出错的存在了,不对,你咋了啊,逃课被抓了?还是跟同学打架?你该不会跟老师打架吧?李东淑!”

“说了说了没有!”

费了很半天的口舌才让我妈相信我目前老实待着,嗯,目前。

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兼职,打开门的时候撞了一下什么东西。

缓了一下再打开的时候看见了李马克。

“刚才撞到你了吗?”

“啊,没什么事。”

“嗯没事就好。”

我绕过他走开的时候他在后面讲了一句什么,声音太低了,我没能抓住,就消失了。

 

 

(十八)太阳

我们的计划出了一些问题。

恩惠学姐的动作有些大,被学校约谈了。学校甚至联系了学姐的家长。听其他大四的学姐说,目前如果恩惠学姐再继续的话,其实可能会对她毕业有所影响。

大家听了都很难打起精神,从社团建立但现在,恩惠学姐一直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的灵魂人物,出点子也好,积极地去做可能落人口舌的事情也好,但也正是因为她已经做过很多,所以没有办法要求她要为了这些,再过多地牺牲了。

“我妈已经抓我回来讲了两天了,我趁着借口洗个澡才能跟你们讲电话,我已经跟很多社团的社长讲了一下目前的大概情况,也有一些人表示了有有意愿一起,他们也说了会多帮忙问一下,小朴认识学生会那帮人,你让她联系一下,他们也拉到了一些人,你们要仔细些了,学校应该会注意起来,来号召什么的应该会更困难,不要拖太久。”

“学姐,下周一怎样?”我用电脑浏览着社团公号的后台留言,发现好像有想法的人要比我们期待的多那么一点,其实有点开心吧,觉得好像不是在做完全无用的东西。

“可以,我妈要上班,我想办法溜出去,你们要抓紧了,哎?妈,你怎么还撬门呢,哎?我手机?哎不是吧,我都多大了还这样。。。”

对面很快就一片忙音了。

我看了一眼台面上的小日历,只剩三天。

 

“我觉得从公号上发公告吧,具体时间地点之类的?”

“不行吧,学校从找了恩惠学姐之后就盯我们挺紧的了,公号他们也在看着。”

“那可以怎么办,一个个通知吗?先不说怎么确定目前想去的人,我们还来得及吗?”

“这样吧,我们等最后的时候再发,可能看到的人会少一些,但学校能看到并采取措施的时间也会缩短。”

“都同时做吧,同时线下也尝试通知下周围的熟悉的人吧。”

“嗯,我按学姐讲的去问问学生会那边怎么说,他们受众面更广些。”

“那我们定,什么时候?”

“中午吧!暖和点!最近可太冷了。”

“中午大家在吃饭啊,下午两点吧。”

“有课哎?”

“一天什么时候是没课的拜托?现在还是担心上不上课的场合吗?”

“不是啊!如果是上课时间大家都在上课的话,就我们几个,谁看啊?谁加入啊?”

最后敲定了三点,在下午课程的交接时间,人流量最大的时间。

我把三点的信息发给恩惠学姐,只是没有等来回复,这时,还有两天。

 

“琴姐姐,你明天过来吗?”

“我安排了同事过去了,我有采访是先前约好的,我尽量早一些结束就过去。金道瑛叫我跟你说不要太往前冲,自己注意着安全,这个就只代表她的观点啊,我就不评论了,但是安全是要注意的,如果你们学校要干嘛,立刻叫我,知道吗小孩?”

“知道了姐姐。”

“李东淑,事情是好事情,所以姐姐们都支持你去做,但是为了大家整体的好,也得注意自己的好,第一是安全!第二也是安全!第三还是安全!听进去了吗!”

“知道知道知道!”

“不过我觉得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听不进去大人讲话,算了,也能理解,希望能有还不错的结果吧。”

“但愿是吧。”

一天。

 

“东荷,下午我也过去你们的活动见识一下。”

我擦着桌子的时候老板走过来随口说了一句,

“老板?你知道?”

“知道啊,”他指了一下跟我一起兼职的同校女孩,“她说的啊,还说是你举办的,那这么盛大的场面我怎么能错过?”

“可能都不会来几个人。”我低着头盯着刚喷完酒精的桌子。

“那我就更重要了,帮你凑多一个人头。你会发表演讲吗?站在凳子上声嘶力竭的那种,然后一呼百应,大家举着手欢呼!”

“老板,我们去静坐来着,并不是竞选国会议员。”

“这么特别我就更要去了,适合我这种安静的人,好了你不要讲了,下午见就是了。”

其实我从早上的心跳就快得不太正常,被老板闹了一通,感觉稍稍松了半口气。我提前回了宿舍,想着把写着要求公开的诉求的牌子先带去活动室和大家汇合。

想着舍友会在宿舍可以一起过去现场的,但是回到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搞得我好不容易慢一点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

我在脑子里胡乱算着会去的人,但这个时候却又一点也不敢确定。我抱着牌子坐在椅子上发呆。

不自觉抬头的时候又看到了老板当初非要给我的那副画。我脑子里的东西无序地在那背景上排列。

姐姐说,可以不按大人的期待生活,妈妈说,学校也不是上帝,琴姐姐说,学姐说,老板说,好多人在我耳边说,那我呢?

我说什么呢?

我好像一直没有明确地表达过什么,我在听别人说,在别人提供的选择里做出选择,就像这幅画,都是老板告诉我,它像向日葵。

就像我的名字,从东淑,变成东荷,我怀着期待接受了,在妈妈提供的一堆新名字里,选择了东荷。

但我没想过我可不可以不做东荷呢,只做李东淑呢?

这幅像是向日葵的画,它为什么不能是太阳本身呢?

我盯着这片亮黄到眼睛都有些酸。

我想做出我的选择,就算是同样的结果,但起点不一样了,这对我的意义更多了一点。不是因为学姐,因为社团,因为姐姐妈妈,是因为我本身,不是因为被架到了这个地方所以这么做了,不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抱着一腔孤勇去做的,是因为知道了,想过了,权衡了,所以做出了,属于我的选择。

好像有些慢,但是又好像没有晚。

我的勇气好像也不至于说有多满,但我感觉好像心跳平缓了许多了。

谢谢。

我冲那幅画在虚空中碰了拳。

我该去现场了。

 

(十九)-(二十)

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走过去的路上感觉也没有看到什么人,让我又有些泄气,但还是加快了几步走。

去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几个拿些牌子聚在那的学姐。

“我们是在公号上发了时间的对吧?怎么感觉没什么人啊?”

“发了发了,我三十秒前还确认了一遍。”

“我们不至于混得这么惨吧,其他人就算了,我都叫了我男友带着他宿舍的人来了,这都快到了还没出现?”

我看了一眼手机,如果舍友不来也会通知我吧,手机在这时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首尔的冬天真的是很糟糕,就是在大太阳底下,也依旧冻得让人发僵。

我看了一眼地上,在想等会坐在这里会有多么冰屁股。学姐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把我拽到了旁边。

“我带多了两个暖贴,你去厕所把它贴在裤子里面,等会坐着不那么冰,其他学姐基本都有了,趁还没开始快去。”学姐从包里拿了两个暖贴塞过来。

“哎!我朋友来了。”

我看过去发现几个女孩正在往这边走。

我又把暖贴塞回学姐手里,“学姐,给那边新来的同学吧,我没事的!我多动动就暖和了。”我跟着蹦了两下示意我可以的。

“李东荷!”

我转身的时候发现我老板和同事们都来了,还提着什么。

“今天也太冷了,带了点咖啡,也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你自己看着分分吧。”

“东荷我去帮你分吧。”同事已经提着咖啡走过去学姐她们那边。

“这不是快开始了吗,没什么人啊,这个组织能力还有待提高嘛李东荷。”老板站在我们一群女孩中突兀又和谐,他自如得像准备过来演讲。我跟他扯了几句觉得自己都跟着放松了许多。

 

 

“公开罪犯信息,还校园透明环境”

“保障罪犯隐私?谁来保障受害者隐私”

“女孩,你希望能安心上厕所吗?”

“不当的惩罚就是变相的保护”

“纵容犯罪等于二次伤害”

“公开!公开!公开!”

 

我们把做好的牌子摆在四周,老板蹲在旁边对我的排版指指点点,我跟他说是旁边的店铺做的,就不要要求那么高了。

因为在学校大门摆着聚着,也总有三两的人走过来看我们摆着的牌子。学姐那边有人带了毯子过来,一些女孩在牌子旁围着坐下了。

手机响了一下,琴姐姐发来的信息,“还顺利吗?我都同事目前打算过去了,就算要被学校赶,你也撑多一会,能我们能拍完照交工先。”

“目前看起来都能等你过来吃宵夜,感觉没什么人。”

“呀李东淑你这个人气这么不行的吗?换了我当年,一呼百应,全校都得给我来。”

“那你现在来吧,帮我再招多些人气。”

“工作了。”

 

“东荷!”

我从手机中抬起头来,看到了奔过来的我的舍友们。

“我们去找了各自班里的一些人,虽然可能也不太够,但他们都答应好过来的,我们班快下课了,应该就快过来了!”

“是呢!我还叫了高中同学!她们都超感兴趣的!”

“我叫了社团认识的朋友!”

“呀,你手怎么这么冷,出来没有带手套吗?分一只给你。”我看着舍友脱了一只手套正在往我手上套,露在外面都已经红着,我活动了一下都能听见指节发出的声响,套进去的时候手套里还留着余温。

“谢谢你们。”

“说什么啊,是为了自己好吗,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吗?不是关系着我们每个人吗,只是告诉了多几个人而已。”

“哎,我同学过来了,去那边坐吗?我过去跟她们说。”

 

“东荷,”学姐捧着咖啡走过来递给我,其实放在外面一会已经是温着的了,但我却觉得这个温度好像已经是足够的了。

“恩惠学姐不知道能不能来,这两天也联系不上。”

我把目光降落在那边聚集起来的人群,从起初的只有我们几人,到十几人,到几十人,几个学姐在组织着,老板作为唯一的男性在那边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逗得大家笑了起来。

我看着那个场景,觉得我们好像只是挑选了一个阳光没有很好的日子,开始了一场野餐。

“希望学姐能来,但是,学姐来不了,也跟我们一起着,学姐,你担心吗?”

“现在担心好像也来不及了。”

“我之前一直担心来着,实际现在也没停下担心。”

“我之前在想,拉你进来,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呢,我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在逼迫,逼迫可能重了一点,在推着你,认可我们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学姐,其实如果你是在一开学或者竞选那个时候,叫我加入,我可能都不会考虑就立马答应,但我们错开了一点时间,后面你找我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些,想了很多,包括担心不担心的那些,最后依旧是无可避免地担心着,但好像有比我的担心更重要的东西存在,最后好像又兜了一会风那样地回到了原先的地方,还是选择了推那扇门,但是心情不一样了,跟担心和解了。”

学姐什么也没有说,递了杯子过来跟我碰了一下。

 

“东荷!快过来!”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也让学校意识到了什么,警卫队正在往这边来。

坐着的孩子们也都站起来了,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卫试图围住她们。

“谁让你们这样做的!”开学典礼站在上面致了半个小时辞的校领导指着我们的牌子吼着,我觉得他的唾沫正在通过空气意图飞到我们脸上。

“是谁?谁组织的?不用上课吗,你们这些学生?”

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声“不用!”大家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我把你们一个个都给记下来,一个个去查你们,不用上课是吗,让我知道你们逃课的话,全部都给我重修!”

“老师我们今天没课!”

“我们也是!”

“我们反正现在没课!”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音频叠在一起,也区分不出究竟是谁发出的声响。

“你们到底是要干嘛?”另一个戴着眼镜拿着喇叭还没有开的中年男问我们。

“老师,我们的诉求已经在牌子上写好了,我们需要公开犯罪者的信息,学校要做出学校的处罚决定,学校目前已经知道是谁了对吧,学校的处罚决定与警方的处罚决定不冲突吧,他应该以他自己的身份去接受法律制裁,不应该是带着我们学校学生的名号去。”

眼镜男转过来看了我两眼,“学校跟你们说了,我们需要配合警方那边,学校有学校自己的考究。”

“如果我们的意见学校无法采纳,那就继续僵持着吧,我们会等待学校愿意协商的时候,再进行协商的。”

“学校不能允许你们在这里坐着,这是学校的场地。”

“我们在学校外面了老师,在门口,并且没有正挡在门口,并不阻碍行人出入,您看您就很自如地走出来了不是吗?”

“你是哪个系的?叫什么?”眼镜男眯着眼睛看我。

“李恩惠啊主任!不会忘了我吧!”

我扭过头。

恩惠学姐裹着羽绒服正在冲我笑,她站到了我旁边。

 

“去把那些牌子收起来。”

那些警卫涌上来,往我们摆好的牌子去。

女孩们护着那些牌子,抱着牌子的几个孩子站在中间,我们一层又一层围在外面,老板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几个男孩上去拦着那些警卫。

不知道谁先开始推搡,人群挤作一团,我的手被谁的肩与肩夹紧着抽不出来,我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走着,而是被拉着,拽着,扯着。

我被谁踩了一下,又好像踩了谁一下。

天却神奇地在这时下起了雪。

被突如其来的凉意落到鼻尖的时候,我跟着仰了一下头。

在翩飞的白意里,有人在吵闹,有人在借着秩序的名目在施暴边缘,有人在旁边看着热闹,有人加入,有人离开。

有人坐在办公室里往外探,有人在教室间游走无心其他,有人在家里叠着衣服烦恼晚饭,有人在补习班路上匆匆,有人在咖啡馆里嬉笑约会。

是首尔今年的初雪。

我想伸手去摸摸它,但在那之前,我要把旁边的女孩拉过来才行。

“李东淑。”

好像有人在叫我,但是谁会叫我李东淑呢,琴姐姐没那么快过来,姐姐应该要上班吧。

“李东淑。”

好像是个男声,难道是我爸,开玩笑。

“李东淑。”

我看见了李马克,戴着毛线帽的李马克,眼睛圆圆的李马克,皱着眉毛想往我这边挤的李马克。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我第一次看见李马克的时候,雪可太大了,门前都堆满了,我的一条腿抬起来,再落下,就已经埋住了。我走两步摔一步地,摔在了戴着毛线帽的李马克面前。

他想往我这边挤,是吧?我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吧,他叫着我的名字。

但是我们之间隔了好多人,他们像浪潮的两边,正在往不同方向冲。

“李东淑!安全!知道吗?安全!”

他扯着嗓子吼我,我没见过他看起来凶的要命的样子,莫名地有些畏缩。

“安全!”

他是不是不会讲韩国语,我突然很想笑,大笑,仰着头那种,让雪花掉到我的喉咙,流进胃里的那种。

李马克看上去又笨拙又较真。

熟悉又陌生。

我拿到了学姐塞过来的牌子,打开了一下羽绒服,把它藏进去了。

琴姐姐的同事好像来了,我被闪光灯闪了一下眼睛,我有些在想,今晚要和琴姐姐吃什么夜宵好呢,烤牛肠怎样呢。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冲着摄像机在的地方举着牌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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