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生的金道瑛

群像,大半性转

很长



李永琴篇



(一)

 

昨晚被灌了几轮,回家的时候手机都没电了,收拾完了就睡了,一群老东西,要采访个人还得他们阻三阻四的。

我坐在床边醒了半天神,才缓过来。即便不愿承认也觉得自己好像比起前些年不熬得夜了。

手机按了半天还是不亮,发现充电线根本没有插牢,就着昨晚没喝完的水吃了两颗不知道什么的保健品,母亲拿过来的时候一份份介绍清楚了,只是也没多往心里去。

去洗漱半天回来,手机堪堪有了百分之二的电,划开来发现金道瑛一早就给我发了辰乐已经起床准备的信息,问我何时要去接她。

我扭头看了被我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的窗帘,再三确定了现在的时间,坐在地毯上给她回信息。

“下午六点才开始不是吗,到底为什么九点多就开始准备。”

顺便回了一下昨晚徐英浩发来的信息,问说要不要今天来接我们去现场,想着整理了许久资料,和他也两周多没有见过面,便批准了他的提议。

想拿着手机去客厅,它的电却不足以支撑我这么做,冲了一杯麦片给自己,吃了一半却倒掉了,想吃热汤饭。撑着头想了半天,如果现在有人按门铃拿着热汤饭来,要豆芽牛肉的,那我就嫁给他。

很好,没有。

回了房间金道瑛就打过来了。

“你起了吗?”

“啊,要不谁回的你信息。”

我捧着电脑走到床边坐下,打开来还停留在昨天白日里做的资料整理。

“喂?在听吗?”

“嗯,嗯。”

“辰乐问你要几点,还要去排场周?是叫场周吗,辰乐?”

“永琴姐姐!”

“嗨辰乐,你都收拾好了啊,姐姐太拖拉了,你再给我些时间。”

我看着我改了又改的文档,头又开始有些痛。

“哎,你有事要做吗?”金道瑛又接过去了电话。

“嗯,要整理一下。”

“你如果不行我可以送辰乐去,或者你要忙的话,我或者郑在玹都可以陪着去。”

“呀那我的人情不就白白送你了。”

“当我没说。”

“我可以的,下午四点够吗?我去接辰乐,哦不,Johnny说要接我们去来着。”

“四点吗?辰乐可是觉得现在就差不多要去排队了。”

“这么早去干嘛到底?”

“我以为少女之友能明白的,行了,等会郑在玹送她去,你到时候到点和她在门口见就是了。”

“嗯行。”

实际我也没听进去多少分,我的脑子总是在那天和黄仁珺的语音里停留,我拉着金道瑛折腾了许久换来的采访机会。我却不太想去面对这个,没有见面的机会,谈了两个来回同意语音。

近些时日,我总能想起在警局里两个孩子想去握又被拍开的手,站在旁边看他们落泪,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的大人。

走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那个孩子也在抹眼睛,自己在三个难过的孩子中间,显得十分荒唐。

本来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能成为一个不太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的人,但发现好像还很不足。这份稿子改了好几次,都定不下来,本来想着跟金道瑛讲讲,毕竟她因为我被扯进来了半个身子,不过在没整理好前,我觉得我自己的逻辑也还混乱着,现在讲也不知道可以有多少分的客观。

未开灯的房间里只有我的电脑亮着光,我录下了和少女的对话,转换成了文稿,看过去,通篇:拖着,拉,拽,击打,掐,脖子,摸,疼,难受,痛,恶心。

我把电脑合上了。

同事昨日的邮件里问我何时能交稿,我好像也无法再拖多许久。我把最近的效率低下归结于被金道瑛的主妇光辉辐射到了,应该要调整一下。

去收拾了下自己,给金道瑛说让他们不用忙了,我可以去接辰乐,却被告知已经被郑在玹带着去场地了。我拿远了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不过是十一点。

打了徐英浩的电话,问说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我还在记挂我的汤饭。

他很快回复了好,问说要多久来接我。

我握着手机半天,想着我和他也认识了半年,往常这个时候我可能已经完成了从恋爱到分手的整个过程。但我与他好像一直保持在礼貌又疏离的关系里,当然床上除外,他是个无法挑剔的性伴侣,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遇到像他一样与我如此契合的人。可我们的亲密关系好像只限于特定场合,现实中我们只是会礼貌地问对方是否有时间共进晚餐,然后彼此互相努力端着地演一出平平无奇的都市剧。

但我并不想改变。

当我仔细开始审视我们的关系时,觉得我们的距离并不是一方隔出来的,而是我们共同营造了这个安全距离,而目前彼此都还十分舒适。

我坐上了他的车。

“永琴今天也很漂亮。”我凑上去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去演唱会不应该打扮得好一些吗,是礼貌吧?”

“永琴要去见其他男士而精心打扮,我有些受伤了。”他侧过头来看我。

“啊,你怎么知道不是为了见你而打扮的呢,毕竟先见到是你对吧。”

“好像总也是说不过永琴的。”

四点多到场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郑在玹,在一群女孩中排着队,显得尤为明显。

我其实不太喜欢他。

我认识金道瑛的时候不觉得她会是一个很恋爱脑的人,但他出现后总总迹象都在打我的脸,金道瑛总在她的爱情里妥协,虽然也许她自己都不觉得,但我看着却莫名地糟心。

“辰乐呢?”我走过去问他。

他指了指那边树荫下吃雪糕的女孩。

但是某些时刻我又觉得他没那么糟糕。

郑在玹去帮他女儿排场周,我带辰乐入场。讲真徐英浩搞到的位置也不怎么好,虽然不至于太山顶,但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而且角度还有些偏,我开始提前活动我的脖子。

倒是坐得还挺满的,除了我前面的两个位置,也没有什么空得很明显的地方。

灯暗下来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大学时的一位男友,我们逃课出去看音乐剧,在灯光暗下的时候偷偷接吻,虽然无法类比,也不太恰当,但我还是想起他来了。

"永琴姐姐……"

辰乐摇了摇我的衣袖,我把耳朵凑过去,实在是很难听清。她最后拿了我的手机打字。

"前面那个人,好眼熟啊,好像见过。"

我顺着看去,看演唱会鸭舌帽压得低低,口罩拉到鼻尖。而且刚才应该那里还没有人,大约是暗灯后才来的。

我问辰乐这你都能看得到长什么样子吗。

辰乐一直在往那个方向看,到开场了,也还时常注意着那边。

(二)

看到半场我的脖子果然不太舒服,人基本上只能看到点,我们的角度又不好,大屏看着也有些累。

中间被辰乐拉着起来蹦了两首歌,我好奇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的脑子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为什么会穿着高跟鞋来。

辰乐喜欢的那个日本人感觉人气好像十分有限,轮到他的时候欢呼声还是少了一些,且大半是辰乐支撑起来的。从辰乐说了之后我就一直没法不去注意前面坐着的人,帽子口罩都没有摘,总也时不时地在看手机,被辰乐说眼熟之后我就好像也觉也着有一点点,但想了正常演唱会,也没有记起来到底是何处见过的脸,不过模糊看着应该是长得不错的脸。

我看了一眼手机,金道瑛发来问我要结束了吗。

准备给她回过去的时候发现前面那位女性起了身,看起来挺高的样子,压低着身子从楼梯走下去了。我回头发现辰乐也在看着,我们对视了一眼,她又回过头去盯着大屏了。

“应该快了。”

“要过来接你们吗?”

“怎么这么贴心?”

“怕你的美国人管送不管接。”

“那你们可以出发了。”

按熄了手机。

“谢谢大家今天来看我们,一直以来一直陪伴我们的各位,真心的,爱你们,谢谢,谢谢!”

成员们开始去到舞台各个地方鞠躬。

“大家要早点回家哦,路上要注意安全,我们以后也常常见面吧!”

“呜呜呜呜呜,我们以后会一直见面的,欧巴要健康和幸福!”辰乐拽着我的衣袖扁嘴呜咽。

“会的会的。”我揽过辰乐,“我们以后都努力见面,下次姐姐争取搞到位置好一些的票!”

彩纸漫天地飞着,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灯光瞬间亮了起来,与现实连接的开关又重启了。

周遭的女孩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已经空掉的舞台,也有还留在原地自拍的孩子。感觉有些像烟花散场。

“姐姐,”我凑过去听辰乐说了什么,“好快啊,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说实在我已经坐得腰酸背痛,耳朵也开始有点嗡,三个多小时我已经开始饿了,中午不知道发什么病还在徐英浩前面端着,吃一份沙拉就停手了。

“美好的东西就是有些短暂的啊,这样才会更让人觉得珍贵吧。”我摸摸辰乐的头,“如果能给辰乐留下幸福的回忆,时间长短也不是特别重要吧。”

“但还是希望可以长一些啊。”走出场馆里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我和辰乐勾着小指走着。

“对了姐姐,刚才坐我们前面的像是董昀云。”

“哈?”我停下拉住她,“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吗?”我努力构建了一下印象中的那个女团成员,好像隐隐约约地有些重合。

“她进来坐下的时候,拉下了一下口罩,但很快又戴回去了,看着真的好像好像。我看了好多次她的照片和影像资料,真的好像好像。”

“这样,”虽然不是做娱乐版块的,但这种新闻如果是真的在同行里也能当个不错的人情交换了,只是也没有确切, “如果真是她也还好吧,大约和某个成员有些交情吧,过来支持一下。”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会大大方方地提到吗,或者po出来。”辰乐低着头,看着有些低落。

我蹲下来看她,“辰乐不要因为不确切的事情自寻烦恼啊,并不是。。”

“姐姐,她很漂亮吗?真的很漂亮吗,为什么好像大家都喜欢她。”

“女团门面,还不错吧。”

辰乐的头压得更低了。我看了看眼色,觉得好像说错话了。

“但是女团也就那样吧,个个看起来都差不多,没有什么特色,不像我们辰乐,那么可爱,辰乐喜欢的话,过两年我们也去当女团,好不好?”

“姐姐,怎么办,她好像真的有些漂亮,之前我看图片的时候还能说服自己说肯定是因为修图的问题,但真人好像真的漂亮。”

“辰乐,你想这么黑的环境看错也有可能啊,不一定是她吧,就算是也不一定是和成员在恋爱啊。”

辰乐瘪着脸快哭出来,“姐姐你说完我更难过了,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呢,甚至我看着这张脸也有一秒钟想称赞了,呜呜呜,为什么呢。”

“李永琴你怎么还把我女儿搞哭了啊?”金道瑛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妈妈!”辰乐冲进金道瑛怀里,她拎着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用口型问着我怎么回事。她顺着女儿的头发,一边听我粗略地讲,把手上提的东西塞到我怀里,拉着辰乐去不知道讲了什么。

一双拖鞋。

本来脚后跟已经磨得没什么知觉了,看到的时候痛感又恢复了,叫嚣着让我换上。不过金道瑛就不能带双稍微有点跟的拖鞋吗,这双实在是平底平得太过分了。

我走过去声讨她的时候,她已经哄好了女儿。辰乐办靠着她在看之前买的周边。

“毕竟我也没有带跟的拖鞋,不是很需要这类产品。对了,去吃东西吧,看了这么久应该都饿了,郑在玹的车停在外面一点。”

“天啊,怎么最后又变成我和你们一家三口约会了,还是没有避开。那个小黑孩呢,你们丢下她了吗?”

“姐姐!不要这样讲东淑姐姐。”辰乐突然抬头看我。

“辰乐,姐姐伤心了,你帮着新来的讲话,你不爱姐姐了,本来你妈妈就已经在我和小黑中选择了小黑,现在你也这样,姐姐要难过死了。”

辰乐过来把头埋到我怀里,声音低低的“没有,两个姐姐都喜欢。”

“行了,多大了还欺负小孩,两个小孩都欺负,东淑有同学来找她,家楼下餐厅吃饭去了。走吧,郑在玹问说怎么还没出去。”

停车场的人多得难以通行,几个工作人员忙着指挥车辆,十分钟过去了,我们依旧没有动弹,我吃着两夫妻准备给小孩的零食,觉得好像饿得更厉害了。

“结束了吗?好看吗?”

徐英浩的信息跳了进来。

“嗯,结束了,坐在金道瑛车上了,演出还不错,只是我有点累来着。”

“那早些回去休息吧,晚安。”

我停下了咀嚼,也不想回复了,把手机丢在一边。

车终于开始动了,以每分0.5辆的速度通行着,我无聊地望着窗外,却看到了徐英浩的车,排得比我们前一些,杆升起的时刻,就迅速地消失在黑夜里了。

 

(三)

凌晨三点,我端着水杯走去窗边发了会呆。

想着刚才又反复在听的语音。

“你想知道些什么?怎么发生的?想从我的角度知道这个过程吗?要我来描述这个过程吗?”

“其实想找你了解的比较倾向于那个男孩的事情。”

“他捅了人,因为我,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因为什么呢,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就会为了你去捅人呢?”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们三个,我。。遇到了那件事,他去替我出头。”

“为了朋友去杀人吗?”

她停了很久,我查看过手机是否还在通话。

“记者nim,你有朋友吗?如果是你的朋友遇到了这些事,你会什么都不做吗?”

我短暂地想起了金道瑛,但却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你们还是小孩子,惩罚犯罪应该是交给大人的。”我总觉得这番话不该像是出自我的口。

“警察来过家里告诉爸妈,说那边的证据并不足以起诉,强奸,警察走的时候还和爸爸说如果我一发生就去报警就好了,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但我想了一下,我觉得我的记忆好像断层了,我并不记得我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关于那天的记忆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听吗?没有证据,是警察的无能,不是你的,我不能说一开始去报警这件事会不会有所改变,但是不管你有没有这么做,都不是你的问题。”

“真的吗?真的不是我的问题吗?我偷听过爸妈的讲话,爸爸说如果妈妈能管好我就好了,不要出去上什么无谓的补习班,去上补习班也不知道心思有没有在学习上,还打扮着出去,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在一旁哭,也许是捂着嘴哭的,我在门后听得也不太清晰。不是我的问题吗?一点点也不是吗?那天不出去就好了,那天如果不和渽民闹矛盾就好了,答应让他去接我就好了。”

我把语音按掉了。

在窗边站了好久,觉得很闷,把窗子打开了也没有缓解多少。

“相较所谓的舆论,受害者身边人的言论和态度将会重要许多。。。”

我打了两行字又删了,我时常想不出来为何会有将无由来的苦难归咎于子女的家长,但我却又不难遇到,我每每尝试去理解这种思维,都会容易陷入愤怒又无解的境地。是为了急于给自己开脱吗,但其实并没有人怪罪到他们头上,还是为了给加害者开脱呢,我完全无法理解。如果说是固有思维问题,那这种“固有”的源头在哪里呢。

我知道自己应该专注会回自己的报道,告诉自己不要掺入过多偏向去节外生枝。但又总想起女孩一次次地问我,真的不是她的错吗。

删删改改好几次,我还是把那段话打了下去,黄爸爸会看到吗,如果这个黄爸爸看不到,下个“黄爸爸”,虽然我也不希望有下个,如果能看到的话,会迟疑一下吗,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会想一下吗,不要责怪她了,如果有的话,如果能的话,会有一点点意义吧。.

最终五点初交了稿。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总觉得它要朝我压过来,我却还是睁着眼睛看他,要何时压下来。感觉是篇没有什么亮点的稿子,平铺直叙地讲了一个友情酿成的悲剧。

上司意有所指地叫我深挖,我也知道大家想看什么样的文章,在枯陈乏味的社会新闻里,少年人的冲动情感纠葛变得比犯罪本身还引人注目。

女孩问我想要一个怎样的事实呢,想听到一个怎么的事实,又将会构造怎样的一个事实。

我想和她说我们并不是什么无良报刊,但的确也没有说出口,我也无法从自己身上找到能令她信任的点。

我和天花板最终也没有和解,但疲惫涌入了我靠黑咖支撑起来的中枢系统。我睡了很不好的一觉。

梦得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我站在树上看着被水淹没的人,三个我看不清面目的人在互相拉扯着,我想伸只手够他们,但我离得太远了,只能看着他们被吞噬,污浊的水面上冒了两个泡,但很快也平静了。

我被金道瑛的电话吵醒,拿过手机看,是她打来的第二十六个。时钟指向两点,我还花了一秒思考是哪个两点。

“怎么了?”

“开下门吧,在外面。”

我赤着脚揉着头发走过去开门,“什么情况?”金道瑛身后跟着那天一起去警局的男孩。

“你们的报道。。”

“这么快出吗,我折腾到五点多才交的稿。”金道瑛和那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都不是很对。

“你看看吧。”金道瑛递了她的手机过来。

反转,清纯女高生原是玩咖!

玩转三人恋情爱恨纠葛!

是性侵或是渔场管理?

我迅速翻了一下,报道里有女孩打扮成熟些的照片,脸粗糙地打了码。

疯了。

完全疯了。

我回房拿手机给上司打电话,占线,占线,占线。

我回身拿了外套和车钥匙。

“去哪?”金道瑛把我捞了回来。她扶住我的手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轻微地在抖。

“公司,我去看看是谁写得出这种东西,是谁把这种东西往外放,是谁编辑,是谁审稿,是谁同意发的!”我的太阳穴嗡嗡的,我觉得自己像在烈日下被灼烤着,明明已经是秋天了,为什么感觉还是像烧起来了呢。

“姐姐。”旁边一言不发许久的孩子吭了声。

“放过她吧,可以吗?”

“放过她吧。”

“求求你们了,放过她吧。”

我坐到了地上,我觉得我好像一点立场都没有,但我哭出了声,很大声,金道瑛红着眼来拉我,我也没有动,我哭着,尖叫着,男孩隔我远远地看着。

我想拉他们的,真的,真的。

 

(四)

我请了一周的假。

木着地听完了上司跟我讲的这这那那,我盯了他桌上的冒着热气的咖啡接近二十分钟,其中有十九分钟在想象他们落到他头上的样子。

“这个新闻也不止你一个人在跟,那别人的效率就是高你一步,你知道这篇文章的点击量有多高吗,你也该反思一下了,这么有故事性的东西被你写成这样。在干吗,教人做人的心灵鸡汤吗,会有人看吗?”

“为了点击就这样抹黑别人吗?”

上司停止抖腿,斜着眼看我,“你没事吧,你刚毕业吗,你是不是得回去岗前培训啊?还有,你从哪看出来在抹黑的,照片可都是实打实的,那女孩周旋在几个男孩之中也没有假吧,我们只是提出了合理推测而已。”

“把犯罪说成女孩勾引的合理推测吗?”

“你又怎么能确定你所了解到的东西的真实性呢,你要反驳我也该拿出确切证据吧,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那就证明啊,永琴啊,凭想象力做事可是不行的哦。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哦,自己想想吧。”

最终没能泼出去。

金道瑛在楼下等我。

“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我之前因为一些事情短暂地学着抽了一段时间的烟,后来又戒掉了,现在又有一点想了。

金道瑛问我要不要去见一下黄仁珺。

我下意识地拒绝了,我的聊天界面已经停留在与她的上一次采访接近一天,我打了约莫有三百次对不起,两百次还好吗,却一次也没发出去过。

我祈祷了一天希望她不要看到报道,希望她家人不要看到报道,如果可以灵验我可以虔诚地入教,佛教基督天主都可以。我清醒过来后我甚至考虑去去她家旁边的报亭买光所有相关的,走到一半想起来我们已经不太出实体刊了,我问金道瑛觉得去他们那栋剪电线可行吗,她伸了手过来探我额头。

我请了假。

失眠了。

我坐在窗边从星空看到了日出,我莫名想起了大学的一个同学,她学得很好,文章写得一针见血,仔细又肯吃苦肯努力,大家都说她太适合做这行了,但其实那都是还对世界一知半解的我们给出的评价,前两年再见面,发现她转行当了老师,我说你这么适合怎么会放弃,

她看了我半天说她没有我这么有底气,她只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坚持一些东西。我那个时候无法认可,我觉得我的每一个访谈都是我自己拼着去做的,和我的父母家庭都没有关系,我也因为采访意见和上司不同顶撞过,争吵过,也争取到我想要的结果了,有点坚持并没有那么难,只是大家都不太愿意做而已。

但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底气也好,坚持也好,都明白一些了,我好像已经过了去大声诘问社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年纪,我尝试着整理,却发现剔除愤怒后,我对改善事情好像起不到什么实际性作用。对我而言,那个初出茅庐遭受社会毒打的时期好像缓慢地到来了。

我跟金道瑛说我没有办法见黄仁珺。

但我还是去到了他们家楼下。

金道瑛那时候和我讲那个叫罗渽民的小子总是在这待着,我想应该是我现在这个位置,可以大约看到他们紧闭的窗,会想什么呢。

“阿姨?”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拄着拐的小黑孩站在前面。“怎么垂头丧气地在这里,被赶出来啦?”

“去旁边复你的健,心情不好别招我。”

她仿佛听不懂我说话,在旁边很自然坐了下来。

“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不想和你讲。”

“你这样讲话很幼稚啊。”

我斜了她一眼,想打电话给金道瑛让她把人领回去,但是又不想被她把我也一并领回去。

“你不说我也知道,姐姐说你在纠结要不要跟别人道歉。”

“。。。。她总结得真简练。”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做错了还是应该道歉的,没面子也要道歉的。”

“。。。不是这种东西,道歉根本没有作用,对事情一点补救的作用都没有。”

“道歉也许没有用,但不道歉一定不好!你也不是对方,你怎么知道对方没有在等你解释呢,就算对方真的没有,让对方知道你的歉意也会显得真诚一点吧。”

“真诚所以呢,然后呢,有什么作用吗?”

“哎,你都是要知道每件事对应的作用才去做的吗,要知道道歉一定会得到对方原谅才可以去道歉吗,就一句话的事情而已啊,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纠结。”小孩站起来拍我的肩,“听我的,别想了,速速去道歉,然后就结束啦!”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生出一丝当小孩真好的想法。她好像真的是下来锻炼的,拄着拐晃晃悠悠地转着。

我又在原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怎么说我都应该去道歉,可我的确又觉得对方看到我不知道会不会更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跳过这个想着如果道歉的话以什么名目,是我们做出了不实报道,是我速度太慢,没有赶在那篇之前交上我的稿,最后我终于有些承认,是为我本来就不该接这个新闻,说着我们不做也会有别人做,说着我们会尽量不偏颇地报道,但其实每个环节都存在风险,我略过了每一个,想着赌一个也许是会不太赖的结局。我想起自己指责金道瑛感情用事的时候,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立场了。

大约是小黑跑去通风报信,金道瑛出现得真是毫无意外。

“上去吗?”

我还在想应该怎么说,就被一阵刺耳的鸣笛给震散了思绪。

救护车驶进了小区,正正停在我们面前不远,我的心开始莫名地狂跳,我看了金道瑛一眼,她知道我在想什么,拽紧了我的手。

我们看着医生进了电梯,然后停在了三楼。

我觉得我的手好像失去温度了,紧紧拉着金道瑛,但她也暖和不起来。

电梯开了。

黄太太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她看到了我,冲过来扯我的头发,她在骂,在哭,在叫,我却好像没有怎么感知到,我站在那里看着被送上救护车的黄仁珺,就呆站着。

 

(五)

金道瑛让我去车上等她。

我坐到车上的时候手机响了半天,我在它断掉的那一刻反应过来了。

我打开了前置,看了一下左脸刚才被黄太太指甲刮到的一小道口子,旁边有一些肿的样子,我翻了一下金道瑛的车里,找到了我上次丢在车上的化妆包,拿着气垫往那上面按,反复地。

我看了一下手机,是徐英浩的电话,但是我连解锁手机的兴趣都没有,把它丢到了车后座。

金道瑛下来了。

递了瓶水给我。

“稳定下来了,缝了线,好在伤口还没有太深,黄太太也发现得比较及时,应该要住院一段时间。”

“他们考虑转私人医院吗?如果被知道消息,媒体又会出现的,私立管理严格一些,休息得好一点。”

“我问一下黄太太吧?”

“早些问吧,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着介绍下还不错的。”

金道瑛伸了手过来握了握我的肩。“那我现在上去问问吧。”

“又跑一次吗?”

“没事,反正我也想着上去预约下,看最近什么时候来做个检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偏过去看她

“没有啊,日常体检而已,不要那么敏感。”

“那去我常去的那家吧,我帮你约,到时候陪你去。”

“不用那么麻烦啊,这家离家里也近,惯常体检你还跟着我干嘛,这家就行了。”

我撑着脸看她,“金道瑛,我心情不好,不要和我作对。”

“好好,行,你安排好了。我上去问问吧,你再等着吧。”

我够了半天,想把车的座椅调低一些,最后也没有什么效果。我睡了四个小时,这两天加起来,但现在依旧也没有什么困意。

金道瑛去了好久,我有些无聊了,想翻手机却发现被我丢到后面了,不知道到底在赌什么气,就是不想去拿他。

“给。”车门打开了,丢进来一包小熊软糖。

金道瑛关门进来坐下。

“哪来的?”我看着一只只草草倒模得有些好笑的小熊,也跟着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

“路上捡的,你觉得可能吗,当然是去便利店买的。吃点甜的吧,你这两天的脸太苦了。”

“你把我当辰乐哄吗?”

“你可比辰乐难哄多了,而且我们辰乐一次性不能吃这么多糖的,对你还放松了,感恩吧。”

我撕开了包装,丢两颗入嘴,这东西甜度好有限,但是软软的,好像还不算太糟吧。

“吃饭了吗?”“他们怎么说?”

“黄太太说要和黄先生商量一下,毕竟也是一笔钱,他们说会尽快做决定的。”

“你留了他们联系方式吗?”

“留了。”

“你存一下我朋友的联系方式,转院的事情,你可以直接联系她下。”

金道瑛把解锁了的手机丢给我,让我自己弄,发动了车。

我还是把我的手机够了回来。

“会打扰到你吗?在忙吗,最近有空闲时间出来见面吗?”来自徐英浩。

我划过了那条信息,在通讯录翻找,对照着输着号码。

结果突然看到两个一样的号码。

“你也有在和黄仁珺联系吗?”

“那个女孩吗?”金道瑛开着车也没有偏头看我。“没有啊,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也没有怎么接触过了啊。”

“你这有她的号码啊?”她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凑过来看了一眼。

“啊,这个号码是她的吗?那天有个人发了个谢谢给我,我还以为是发错了。”

“那她好像对你不怎么排斥,我全程都觉得她好像很讨厌我,不过事实也证明了也没讨厌错。”

“能想想怎么补救就想想吧,虽然不是你的错。。”

“还可以怎么补救啊”

“所以说让你想想啊。好了好了,吃糖吧,别叹气了,对了,刚问你的,吃饭了没?”

“上一顿的话,吃了。”

“上一顿是什么时候?”

“昨天?大约吧。”金道瑛一个急转弯,我怀疑她心怀不满要把我甩出去。

“去吃饭先,再送你回去睡觉。”

最终找了一家简餐,金道瑛帮我做主了,还叫了一块柠檬挞。其实我最开始不喜欢吃这东西的,涩涩酸酸,但和大学我的状态有些相似,我对它生出了一丝同是沦落人的怜悯,后来就开始习惯了。

“嗯,我有点事,你今天可以早下班一些去接辰乐吗,嗯,在陪李永琴,好。”

我低头搅着碗里的饭。

“道瑛姐?”

我跟着金道瑛一起抬头,看到一个染着红发的女人,我不太想站起来,她看起来太高了。

金道瑛相互介绍了一下我们,我还是起来和她握手,的确和我目测的没有太大区别。

我低着头吃饭,持续地保持着拒绝社交的样子。听着她们讲说实话很无趣的客套话。

我的耳朵保持着不太营业的状态,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她们讲的内容,自顾自挖着我的蛋糕。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不小心倒出来了一点汤汁,好像讲了一句中文,红发女回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大约也是中文吧。

她在和金道瑛解释说刚才服务生讲了对不起,应该是刚来的中国人,条件反射地就讲了中文。金道瑛问说她怎么中文很好的样子,我刚好也咬着勺子抬头看她们。她跟金道瑛说短暂地调去过中国工作。

我其实有些想回家了,我也不说,希望金道瑛快点察觉到。最后她大约还是和我相通了,推说有事要先走了,只是站起来道别的时候我又感受了一次红发女的身高。

上车的时候我继续抱着那袋糖在嚼,不知道丢了多少颗进去嘴里。

我跟金道瑛再三说我不需要她送我上去,我作为成年多年的人,有独立行走的能力。她一步一回头看我,车调了头又停下来,把我吃了大半的糖拿下来给我,我问她为什么不留给辰乐吃。

“感觉你比较需要。”

我拎着封口捏皱的糖和皱巴的自己,往里走。

结果。

看到徐英浩靠在防盗门上看着手机。

见到我的时候笑了一下。

“没说一声就过来了感觉太没有礼貌了,但是永琴这两天都不回信息,所以有些担心了,所以,还好吗?”

我还不想说话。

他就走进了两步,“脸是怎么了?弄伤了?疼吗?要处理一下吗?”

我下意识想摸一下脸,被他抓住了手,“不要碰了,手细菌太多了,万一感染了。”

他停着看我,“是不是不太想见我,其实想着来看看,没有太大问题我先离开也可以的,回去卸了妆处理一下脸吧。”

他看我还是没有讲话,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然后我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应该是在看我,但我低着头,没有看他。

我看着我的手,扯着一小块衣角还有我的糖。

然后我们谁也没有动。

我放空得就快进入下一个世纪。

那我的糖应该就要过期。

可是在过期前,我与我的糖一起,落到了一个怀抱里。

 

(六)

“阿琴!醒醒!”

我模糊着睁眼,我妈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咋了?”

“家里怎么这么乱啊,以为你有什么事,吓死了。”我看了一下的确摆设得不太有序的我的物品们,又倒回了床里。

“你爸的朋友送了他些鱼子酱,你爸想着说你喜欢,让我拿过来给你,你看看你这,怎么能一点都不收拾,衣服也乱丢,要不搬回家里住吧,反正我们也不嫌弃多煮你一份饭。”

我蒙着被子大声说我等会就收拾。半天也没有回应。

我想了一下昨晚,跟徐英浩在楼下抱了半天,被楼上的阿姨路过还说了句年轻人感情真好。回家的时候坐在玄关觉得好像久违地有些心动,但我想了想还是暂且将它归结于混乱中产生的错觉。

迷迷糊糊坐起来去客厅,发现我妈在给我煮东西。

“冰箱也不清一清,给你的泡菜也不吃,里面还一堆过期东西,真的是。”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着我妈,“在给我煮什么好吃的啊?”

“煮点豆腐汤,起开起开,不要在我这碍事。”我打开冰箱喝东西,“对了,你和我爸最近都还好吗?”

“啊了不起,会关心你的老父老母了,不过来看你一眼都想不起我们来。”

“哪里,我前两天还打电话关心二位呢,我不是快休假了吗,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去日本,可以看枫叶这个时候。”

“你自己去吧,金叔叔他们约我们去游轮行,不带你。”

“哇哇哇,你看看,是谁不理谁啊!”

“一群老头老太的,你去干嘛,好了快点吃吧,饭在电饭煲里,自己去弄,我去把你房间收拾了,看着就烦。”

我看着冒着热气的汤,切实地有些饿了。直到米饭下肚才有了点清醒过来的实感。感觉汤饭好像除了我妈外不能指望别人。

“帮你大约整理了一下,怕你不知道东西放哪,你自己再去确认看看,听见没,别一天到晚盯着个手机。”

“好好好。”

“需要帮你把碗洗了吗,自己会洗碗吗?”

“妈啊,我又不是一年生。”

我妈交代了一堆什么东西要记得吃,什么东西不要一起吃,就丢下我走了。我在冰箱前发了半天呆,觉得也提不起收拾他们的兴趣。

回房躺了一阵想起有件事,觉得还是有必要出去一趟。

去到罗渽民学校的时候他们应该是在午休时间,之前太多次趁乱找借口进去,以致保安远远看着我就变得十分防备。想着联系一下他,打开手机才发现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划着看到黄仁珺的号码,又想起我没有发出去的对不起,一时又很想叹气。

在外面餐吧买了杯美式找了个地方对着校门坐着,旁边基本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吃着饭在闲聊。

“你有看到之前女校那个吗,说是私人账号上很多亲密照呢,和我们学校高三的那两个人好像都有吧?”

“你有看到吗?在哪看啊,我也想看看。”

“说是私人账号了啊,不过你看xx的报道了吗,自己的照片不就那样了,和多人有亲密照很合理吧。”

“真是厉害啊,两个人都对她死心塌地的,我还有些喜欢过帝努学长,看着也挺稳重的,怎么就因为她。。。”

“罗渽民学长最近也很不在状态吧,上次不是逃课太多被警告了。”

“了不起,他们关系那么好,为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的,看着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搞成这样。”

我拿起手机开始大声说话,“道瑛啊,我就在你教课学校对面的餐吧里,哎呀,没事你慢慢来,我在这听人讲闲话呢,可太有意思了,虽然听着狗屁不通的,但是真的还挺好笑的,看来你们学校还是很宽松啊,学生不为学业所忙,天天想幻想编八卦,啊想录下来给你听。”回头不在意地给了他们无辜的一眼。

有个孩子好像准备过来,被同伴拉住了,“算了算了,好像认识学校老师,快走吧。”

几个人匆匆起身去结账了。

我看着她们,直到玻璃门被关上,视线还没移开,罗渽民就走了进来。

我拿着手机追过去“可以谈谈吗?”

他看了我一眼就扭头出去。

“你不想知道李帝努和她讲了什么吗?”我在后面叫他。

他回过头皱着眉看了我几秒,“到底为什么,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有新闻价值吗,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抓着我们不放,为什么?”

“如果能写一篇更正版的报道,会不会好一些?”

“李帝努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要坐牢,黄仁珺在医院,你还在想着你的报道?只剩下我了是吗,你想我怎么样呢?”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听着我的声音低下去,“真的对不起,但是已经不可挽回地发生了,我还是想着能做一些什么,那篇报道其实有很多模糊其词的地方,如果我能找到多些信息的话,会努力说服他们澄清的,如果能有更真诚一些的报道出现,应该也会有更多人了解到真正的事实的。”

“真的吗?会有更多人愿意看澄清吗,记者nim,你自己相信你自己所说的吗,两周之后就不会有人在意这件事,学校会有新的热门人物,社会会有新的热点话题,大家接受了之前的报道了,澄清能走进多少人的视线呢?记者觉得在网上仅对一篇报道对她恶言的人,看了两张图就四处说她和李帝努不可告人的人,因为这些新闻从对犯罪的讨论变成集中到对她的侮辱的人,会愿意停留下来看你的澄清吗?”

“但也还是会有一些人看到的啊。”

“我觉得她不想自己再出现在报道上了,停下吧。”

他走出两步又折回来,“虽然很不礼貌但还是说了吧,对不起,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话,也希望记者您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我看着他走掉,走进校门,在某一个拐角,就消失不见。

 

(七)

我在家里窝了五天,除了叫外卖就是睡觉。除了外卖和快递没有接过其他电话。

宁静致远,直到金道瑛最后过来打扰我。

“你这好不容易休假也不出去吗?”金道瑛伸手来捏我的的脸,“你这几天养膘养得很成功啊。”

我拍开她的手,“去哪,连我爸妈都不打算带我出去玩。”

“你最近是返老还童了吗,还要爸妈带你去玩吗?”金道瑛轻车熟路地去找水。

“你试试那个谁上次买的咖啡,还不错的。”我仰着头看着厨房里的她在翻找的她说。

“我最近胃总是不怎么舒服,就不喝了。”

“对了,我帮你约了下周三,你那天有事吗?”

“检查吗?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自己去就好。”

“没事啊,我反正也闲着跟着去好了,他们家打针还会送小饼干,比外面很多店做的都好吃。”

“你要打针还是我要打针?”

“等待的家属也可以送饼干的,你到时候顺便看看你的胃吧,天天好饭菜养着的主妇胃,比我日夜颠倒的胃还娇弱。”

“哎,其实我觉得不一定是胃的问题。”

我扭过头看她,“什么意思?你到底哪不舒服?会痛还是怎么样?”

“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我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她低头望了一眼肚子。

“怀孕吗?”我站了起来,“不是,你这怎么能不知道啊,你买验孕棒了吗?不是,你都有过辰乐了,这个还不好确定吗?”

我看着金道瑛仰着头看向我“也许是,我迟迟不愿确定吧。”她摸了一下小腹,“但是好像也不应该拖着太久,所以还是打算面对了。”

我去抓她的手,凉得很莫名,她以前的手常是温温的,冬天我也总把冰了的手给她暖着。

“你们?不想吗?”

“我没想好,我不知道,说实在的,我觉得目前把他或者她带到这个世界来,是不是不太负责的一件事,我有没梳理好的事情,加上他好像会更乱一层。”

“你有与郑在玹商量过吗?”

她摇头。

“还是要商量下吧,这个他应该也有知情权吧。”

“好像是的,我没法不告诉他,又好像没法全告诉他,我的顾虑,我的想法,包括我有些自私的那部分,好像没有办法讲出来。”

“说实在的,我真的太不想站在他的角度讲话,但是,你们承诺了共同步入婚姻,相处了十多年,孕育了一个孩子,你不该多给他些信心吗?”

“信心多少才算多呢,我近来有些怀疑了,我也在想,我的信心足够了吗,又很难控制自己不想,如果我all in了我的信心,最后能够安全地继续生活吗?”

“你们最近发生了什么吗,你好像不太对?”

“没有,可能就是激素紊乱导致的胡思乱想吧。”

“检查完再说吧要不?也许就是胃不太好呢?”

“我说这话好像很残忍,对他,如果有他的话,但还是这么想了,但愿吧。”

我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呼气,搓搓,暖起来吧,不要再冷了。

我拖着金道瑛不让她走,拉着她陪我看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英文长片,大学的时候我舍友一天到晚都回家,我就叫她过来,挤在电脑前,一个周末能消耗好几部片子,是郑在玹也不可能插进来的时间。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了,我挽着她的手大半靠在她身上,突然想起来这是个疑似孕妇,又立马直起身来,让她靠着我,却被嫌弃太低,靠着脖子酸,我没敢多用力地推开她的头,佯装生气地往沙发另一边挪。最后还是靠在一起了,明明暖气也开着,天气还并不冷的,我们裹着毯子挤在一团,她看着电影笑出声来,我在毯子下握她的手,可以一直保持幸福吗,如果一直太苛刻的话,能大部分时间是幸福的吗?

我无由来地在生郑在玹的气,他打金道瑛电话的时候我故意挂掉了,趁她去厕所,关了静音,结果郑在玹打了我的电话。

金道瑛看着我的电话在茶几上狂震,我没好气地接通了。

“道瑛在你那吗?”

“呀,和谁说平语呢?”

“永琴xi,请问我们道瑛在您那里吗?”

“你找她干嘛?”

“我刚才打她电话没人听啊,你让她听听电话。”我转头看一眼,金道瑛正在看我,对上视线,我突然短路似的开始眨眼睛,“谁啊?”

“。。。。郑在玹。”

她接了我的手机走出去阳台打电话,我看着电影里面都已经会倒背的场景,一点也看不下去了。

“差不多了,我也要去接辰乐了?”

“要不和你一起去吧,我也闷了几天,出去走走。”

我戴着墨镜口罩坐在金道瑛车里的时候被她说浮夸过明星出巡,我把针织帽拉得更低了些,我是不会让人看到我目前不收拾的样子的。

“对了,辰乐最近还好吗?”

“如果你是指偶遇女团成员,怀疑是她喜欢那个组合里某一位的女友那件事的话,不算很好,还成天发愁呢,除此之外其他都还挺好的,最近东淑恢复得也不错,平时遛辰乐的任务多半也是她去做了,她们关系还挺好的,我看你即将掉出辰乐喜爱人物排行榜的前三。”

“你真的残忍,我最近满身疮痍的你还这样。”

“行行,我让渡一点喜爱值给你。”

去到的时候校门口也没见到辰乐,看着其他孩子陆陆续续出来,这次连上次那个小男孩也没有看到。等了半天金道瑛已经在想要不要进去找找了。

“妈妈!”

我和金道瑛同时往那边看去,辰乐手脏脏地捧了一小盆植物,也看不出是什么,大约是野花,小小一盆,被她拿在手里却也显得大一些,土也乱糟糟地翻着,感觉是匆匆填上的。

“琴姐姐!”

身后哒哒哒跟着上次那个小男孩。

“这是什么啊?”我和金道瑛都蹲下来看。

“志晟说要送我花!我觉得如果摘下来就很快会死了,刚才我们去找了保安伯伯,他给了我们个小花盆!我们就把它种到这里啦。”

我们看向辰乐身后的男孩,正用都是土的手往头上摸着傻笑。

“但是我们没有铲子,所以只能用手挖了。”

“你不怕土里有虫子什么的啊?”

“怕啊,所以我只碰了一下下,都是志晟挖的!”

金道瑛对着后面的小孩用口型说了“谢谢”。

我们一人分配了一个小孩盯着他们擦手,辰乐看着那盆花,又看看我们俩,笑得不见眼睛。

那小孩也看着那盆花,又看看辰乐,笑得,本来也不太看得清眼睛。

我与金道瑛对视一眼,觉得我能意会,除那以外,都挺好的意思了。

 

(八)

我假期进入了倒计时,可我还是没有理顺一些起初休假想要整理的事情。

从那天后和徐英浩也没有再多联系过,突然想起来他那天想约我好像是有事情来着,却因为我突然的情绪最后我们什么正事也没有说。

我想问问他却又在措辞上踌躇了半天,盯了半天他的头像觉得这个反反复复婆婆妈妈的我很让人无语,最后随便不知道打了啥就发出去了。反扣着手机就去洗面膜。

回来的时候涂涂抹抹半天,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手机觉得我应该是开了提示音,是不是太小声了,想调一下拿起来发现好像真的没有回音,今天是周末理论也不应该在忙吧,还是又去健身室了,算了,不理就不理,去哪关我什么事。

给自己煮了碗拉面,就着无趣的午间综艺囫囵下肚,卖力搞笑的他们和努力想看下去的我,都辛苦了。

第十二次瞟向旁边的手机,在这顿饭里。

“叮—”

我拿起出声的手机。

“想要约你吃饭的,但是之前你说想吃的餐厅预约排到了下个月,这几日想破头都没有想出什么新鲜的,但是去市场走了一趟,倒是有很多新鲜的东西,看看如果你没有属意的餐厅,我来主厨也是可以的。”

我仰着靠在沙发上,在想着今晚要穿什么衣服好,香水的话就勉强喷上次他送那只吧。

看着那条信息距今过了24分钟后,慢吞吞开始打字。

最终定下了今晚过去他家吃饭。

也不是第一次去他家,但好像都是匆匆来去,除了卧室对其他地方的印象也没有多么深刻,仔细想想这和我对他这个人的印象也高度地重合了,我看到的不过是眼前他所呈现的一个小角,对这个人的其他方面好像的确都没有什么了解。但想想又觉得自己想要有进一步了解的想法有些可笑,也许保持着目前的距离是我们最舒适的状态,也是我一直以来最习惯的状态。

 

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对亲密关系的看法,我对金道瑛郑在玹那样的关系无法给予太多的信心,哪怕他们并不需要我的信心,金道瑛曾经隐晦地想问我是不是我的家庭让我对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存在怀疑,但实际又不是这样,父母相亲相爱羡煞旁人,我也未曾遭遇什么血泪堆成的恋爱史,只是纯粹的,也许有些自私吗,这样说,我不愿对另一个人交付那么大剂量的信任,我花了许多年学会心甘情愿地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但亲密关系会让人被迫成为命运共同体,我另一方的行为也要负责。不觉得有些不公吗?

我妈说你如果很爱这个人你是愿意承担这种风险的,我却又问说,你爱的时候觉得我愿意付出百分百的爱承担百分百的后果,但如果最后的后果是百分之三百呢?我妈说爱是没有办法计量得如此清楚的,我决定停止与我浪漫主义到一百岁的母亲交流。她也的确没有同我继续交流,被我研究新菜的老爸叫进去厨房试吃了。

其实除了自私的部分,大约还有一些胆小的成分,交付信任变成变相给对方合理化伤害我的工具,还刀刀到肉,精准打击,目前我依旧十分信奉我的理论体系,而且在我目前的人生里,运行得十分顺畅。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在家里挑了只年份还不错的酒去赴会。

在电梯里放空的时候,有个高中生模样的孩子戴着耳机盯着手机屏幕,我偏头的时候发现在看那个董昀云,应该是在后台的花絮,光线也不太够,她从闹成一起的队友旁边走出去,那个侧脸和演唱会那个侧脸,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刑侦剧里平移重合match字眼出现的画面。还真是她,辰乐的难过确实有了些依据。

我突然有些赌气地想要不我去做娱乐新闻吧,反正也都是这样,好像也不会有大的区别。

徐英浩围着围裙来开门的时候我有些堂皇,粉色的围裙还带着蕾丝边,他看我盯着半天,笑着说是还在小学的侄女选的,“可爱吧?”

我跟着点头,“太合衬了。”

不过倒是没有说假,看过他西装的样子,休闲装的样子,运动服的样子,或者什么都没有的样子,穿着家居服系着围裙的样子倒是很新奇,不知道从哪来的意象,我觉得像被森林木屋里的大熊邀请去做客,看着他准备的时候,有被毛茸茸软乎乎的的棕色棉花拥着的感觉。

说实话我真的没有什么期待,我以为他的烹饪水平和只会煮拉面的我没有太大区别,结果却超出了太多。

他看着我没有停地往嘴里送牛排,嘴角扬得太明显。我又在想是不是太没吃相,出了口却变成有些凶的一句“干嘛?”

他靠着座椅歪着头看我,“觉得很可爱。”

我端着被子仰了一大口酒,有些呛到。他过来帮我顺气,却笑得更不遮掩,瞪了几眼也停不下来,最后奇奇怪怪地感染了我,我也笑得仿佛世上最好笑。

“对了,想和你说”

“什么事?”

“我应该要回美国一趟,家里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一下,应该会离开韩国一段时间。”

“啊?是好的事还是不好的事?”

“不是坏事不用担心。”

“那大概要去多久?”

“说实在目前还没有决定,到时候看情况吧。”

“还回来吗?”

“的确也在想这个问题,好像什么可能都会有,说不好。”

他依旧维持着良好笑容看着我,我点着头。

“那先吃饭吧,还那么多东西呢。”

他大约是告知了我离开的时间,但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想不太起来说的是哪一天,我举杯祝他一路顺风,说如果没有工作那天就去送你,他也礼貌地应下了。

我们都喝了酒没法开车,我的头晕乎乎的。他说让我在那里睡一晚吧,把主卧让给我,他去睡客房,我坐在客厅沙发里,整个人都埋进去,看着他去整理房间,想着我们也不是没有相拥而眠过,但是的确没有平平静静地躺在一张床上过。

我突然起身找着我的包,说我要回家,化了妆,我要回家洗漱,啊我也没有换洗衣物,他扶着踉跄的我出门,给我打了辆车,穿着拖鞋硬要送我一起回去,我硬是把他推了出去,关上了车门。

其实我有化妆包在那里的,在卧室右边柜子的第三层,不出意外的话里面躺着我的卸妆水。跟它并肩的衣柜里,也许还存着我上次留宿落下的衣服。

对此,我想,我们都知道的。

 

 

(九)

上了两天班我就又请了假,上司一副我真的是疯了的表情也没有让我有什么别样感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早上起来就莫名地紧张,像大考前书只看了半本,一知半解就要送上刑场。

金道瑛反而是镇定得不行,她被领着去验血的时候,我拉着她的手半天没有松开,她安抚地朝我笑,但一点都没有缓解。

旁边放着我心心念念的饼干,但我只是机械地在重复着按亮手机,按熄手机。

我真的太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了,我想走去窗边透气,但感觉他们的窗户好像有透明屏障,我半天都没呼吸到多新鲜的空气。

走了半天又坐下来,这个场景让我突然想起金道瑛生辰乐的时候,郑在玹一家和金道瑛一家齐聚一堂,夹着好像怎么看都多余的我。金道瑛怀辰乐的时候幸福得很明显,我拉着她看分娩的纪录片,告诉她会很痛很痛,会难受,会恶心,不是寥寥几语可以概括得全的。

她说她知道,她了解。是了解后做出的决定的。是思虑后决定了接受这个珍宝的,所以想着承担了。痛苦可能难以概括,但决定接受的幸福也挺难概括的。

那天郑在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走来走去释放不安,他坐在那里照顾着双方父母,我一直因为他的年龄存在偏见,觉得他就是不懂事的小屁孩,但好像这两夫妻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成长了,是在为了对方成长吗,鼓起期待和勇气走进新生活的金道瑛,从自我的小孩变成在努力学习照顾身边人的郑在玹,虽然切实地被抛下了,但我有些为金道瑛开心,好像从她的角度说,我觉得这笔买卖没有那么亏了。

金道瑛被推出来的时候是我这辈子看到这女的最卸下一切的时候,孩子被双方的家长抱去看了。她躺在那里,很薄的样子,“辛苦了。”

我比郑在玹晚了0.01秒。

我们各握着她的手,她笑着哭,眼泪要落不落地挂在眼角。我伸伸手想去帮她擦掉。

“想哭就哭吧,姐姐,辛苦了,道瑛,真的辛苦了。”

我觉得的确是有些打扰。把金道瑛的手放好,说了声我去看看宝宝。

逗着孩子的我回头看了一眼,我把那个场景记了挺久的时间,那天起金道瑛好像真的离我远了一些,但是她拥有了一个完全属于她的世界。我由衷地希望那是通向更好的那条路。

又是在医院,又是差不多相关的事项,但只剩下我了,这种特殊并没有让我心情好了一丝一毫,反而不安愈发浓烈。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有些冷。

“怎么说?”

“刚验完啊,等一会出结果。”这个人笑得云淡风轻的。我拿了两块饼干让她快些吃补充一点能量。撕开了一半咬了半天也不见少了多少。

我想着表些决心,类似什么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扰乱她的思路,最后还是安静待着了。

到她下一次被医生叫过去,我好像也没有憋出什么很有建设性的东西,她要走进医生房间的时候我突然叫了一声。

“别怕!”

把旁边的人也吓了一跳,她看着我给出了今日内看上去最真心的笑,点着头。

我把手机关了机,想看时间发现看不了,就在那干等着。从辰乐会不会喜欢弟弟妹妹,想到如果金道瑛不想要他我要怎么帮她隐瞒,说是和我出去旅游应该不会露馅,又想到如果只是虚惊一场我们等会要去哪家餐厅吃饭,又想回男孩女孩分别要叫什么名字好。

门开了。

我走过去,快了两步又慢了两步,犯了错的不是我,但我要去听从宣判了。

“是了。”

我努力想从她表情上看出什么,但是她就很普通地笑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了。

“那。。。”

“先回去吧。”

我拿着我们俩的包,换了我开车。中途看了她无数次,就只是靠在窗户上,不知道在看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去吃饭吗?之前你说还不错那家人怎么样,这个点应该去的人不多。”

“没事,我不饿,你饿吗?你饿的话我们就去吧。”

“嗯,那要不先去我家吧,我做饭给你吃!最近创新了新款拉面!还不错的,没吃过都说好呢!”

“永琴,其实我有些累了,改天吧,想回去睡一会。”

“啊,好。”我换了舒缓点的音乐,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也没有再吭过声。我觉得我应该是幻听,我总觉得有一声叹息轻不可闻,但我又确实听到了,金道瑛闭着眼休息,我看着她的肚子,在停车的几十秒里,最后又挪开了。

我在她家车库停了五分钟,都没有想好要不要叫她,最后被她的手机提示音叫醒。

“李永琴,帮个忙好不?”

“你说。”

“等会去帮我接一下辰乐,就说我有点感冒,在家里睡觉。”

“好。”

她开了车门要下去,我拉了一下她。

说实在我脑子里也很空,预备好的台词都被推翻得干净,她回身等着我说话,我想了半天,只出口了,“别怕。”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重复着同一个词,如果要出阅读理解的试题大概能蕴含着几十句不同的话,但是我最后只是一个劲地叫她别怕,也不知道怕什么,也不知道别怕什么。

她试图想安慰一下我,但张了嘴也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手。

牵着辰乐走在路上的时候她一直在问妈妈怎么了,我按着金道瑛交代好的剧本演练,辰乐说着那我们去药店给妈妈买药吧,那样她才能快些好起来。

辰乐拿着一盒盒药问我哪个是哪个的时候我有些恍惚,最后也懒得判断了,全都买了下来,辰乐很开心地说那妈妈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结账的时候我顺手拿了盒糖,会的吧,会好起来的。

 

(十)

最近下班下得很规律,虽然天已经开始黑得要早一些,但是也还不想回家,没有意识地就把车开到了罗渽民他们学校附近,停在那里看了半天下课的学生,三三两两,独来独往,都有。忍不住设想如果他们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应该就只会为升学和早恋烦恼,是出了学校悄悄牵手的少年情侣,多跑快几步趁着回家前去炒年糕的摊子上逗留多两口的时间。

我看到罗渽民走过去。

我条件反射地趴低了,车里只余下我虚无的心跳。

那孩子感觉越来越瘦,脸色看着也很差。上次谈过后我好像也不知道该往何处使劲,想着把之前整理的资料在私人账号发表,最后也没有点下发送。罗渽民在一定程度上讲的也没有错,社里基本上没有再跟进这个新闻,在一秒刷新几亿条新讯息的时代里,好像只有当事人被留在了原地。

没有方向。不仅是这件事本身没有,好像连我原本坚定着的东西都有些摇摇欲坠。本来还有金道瑛可以陪我理顺一些东西,但她目前感觉比我陷入了更深的旋涡,我站在一米五的浅水区想着呼救,却发现她已经在两米的深水区挣扎了。在她的事件里,我好像的确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一天点开她的信息看二十遍,但是也没有新的讯息,说什么好像都是在施加压力。

想下去买包烟。

也的确这么做了。在便利店看了半天,本来只是想买包烟,最后却在零食架徘徊,想着健身教练昨天的轰炸,徐英浩的脸又跑进了我的脑子,为了强制驱逐他出境,我拿了比预想多一倍的量。

但是。

旁边的人很奇怪。他在旁边的货架来回了好几次,还总是不停地张望,我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下,好像是在看店里的摄像头,压低的鸭舌帽和背在前面的书包,好像什么都在说着,我有问题。

“哎!干嘛呢!”

我扯着那个慌张想往外跑的人,东西从他袋里被我扯了出来,先后地落下了地。

“怎么了怎么了?”

“老板!这有人偷东西!”我偏过头冲着走过来的两夫妇,应该是店里的老板喊着。

结果那个人突然发了力,给了我小臂一击,我吃痛松了手,被他奔出了门口。想着去追的我被一脸担忧的老板娘拦下了,“算了,也没有损失什么吧,就算偷了也是些小东西,可能走投无路才这样的吧。你看看手有没有事?”

老板蹲在那里捡着地上的零散的东西。我揉了下手臂,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刚才选的东西也在拉扯间散了一地,混在一起了。

老板捡完东西,问我说看看哪些是我要的,他去给我换份新的。两位感觉年龄并不是很大,但是却给我很疲惫和无神的感觉。

我也拦着说不用再拿了,从里面挑出我那包烟打算结账走人。

机械女声说着“欢迎光临。”

“叔叔阿姨。”

“啊,渽民来了。”

我拿着烟的手还在半空悬挂,将落不落地,挂着。

“你到底想干嘛?”

“怎么了,渽民和这位小姐认识吗,这位刚才还帮我们抓小偷来着。”老板娘把我递过去的钱又推了回来,示意我拿走就好。

罗渽民别开了头“不认识。”

“怎么能对人家这么没礼貌,哎呀,对不起您,帮了我们的忙,这孩子还这样,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们替他赔礼,真是不好意思。”

我摇头摆手地只想快些离开。

出了门径直向我的车走去,为什么刚才不停近一些。

“你到底又想干嘛,让你不要再找我们了,你就跑来找他爸妈?”罗渽民从后面跑上来我前面站着。

我往旁边走了两步试图越过他,他却一直拦着。

“谁爸妈,哪个爸妈?”我把烟扬着快要贴上他,“我来买烟,随便找了家便利店买烟,我没想找谁,没有想干什么,也不是,想抽烟,算吗?”

“你不知道他们是谁,谁相信你们啊,还想挖什么到底,最近没有新料吗,怎么还不肯放过别人啊。”

大约换了平时我已经在教他做人了,但我对黄仁珺的愧疚投射了一部分在他身上,我好像也讲不出什么重话,算了,和愤怒中的小孩子计较什么呢,我只想快些离开。

“叔叔阿姨为了李帝努的事情已经很焦头烂额了,不要再给别人增添负担了。”

“你是说,刚才那两位,是李帝努的父母?”我抬着头望向他,脚步也停了一下。他盯了我许久,大约他认为自己的眼睛有测谎功能,我也不知道他从我的眼睛里能看到什么。

“你真的是恰巧来的吗?”

“渽民啊!怎么东西都没拿好就走了啊?”老板娘追着出来。“这样丢三落四怎么行。”

我趁着他回头,走掉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突然开始回想和李帝努见面的时候,两个小孩氛围好像有些奇怪,我实际上也讲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我总也觉得李帝努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黄仁珺要去捅人的孩子,我设想了一个为了心上人失去理智的形象好像没有出现,他们流着泪互相道歉的样子太过鲜明,盖过了那一小点的不对劲。

这个在舆论中心的孩子,脑子里有关他的信息片段一丝丝被抽取,学校里同学老师的乖乖牌评价,媒体报道的疯狂角色,学生们传言中勇敢又可怜的悲情形象,和那天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孩子。在我的脑子里拼凑成了不太完整的形象。

到底是为什么。

我以为我快要走出了这个旋涡,但是却好像被在邻接处等着我的另一个旋涡,卷进去了。

 

 

(十一)

早上在咖啡厅的时候收到了徐英浩的信息,说是今天的飞机。我想了半天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发了一路顺利。

一杯美式还没喝完,金道瑛的电话就过来了,问我是否有空能够聊聊。我觉得自己一直在等这个电话,但他真的到了,我又忍不住有些退缩。

我站在门口想着敲门,却又半天没有敲下去。

“怎么半天不进来?”

她靠着门看我。

“你是门口装监控了还是有透视眼?”

“也许是和你心有灵犀。”

“买了两块蛋糕,不知道你吃了没。”

自己去厨房端了杯水出来。拿了个抱枕给她垫着。

“嗯,怎么说?”

“没想好。”她侧着倚在沙发上,盘着腿。

“你和郑在玹说了没?”

“说了还有得想吗?”

“你这个说法就是很有倾向啊。”

“也不是这么说吧,只是我希望我可以不那么受干扰地确定我到底怎么想。不管是什么选择,我还是期盼它不是我被推着做出的。”

“但你是不是也应该快一些作出决定了。”我低着头盯着没有人动的蛋糕包装盒。

“说的也是。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不是不想被推着吗,我万一讲到什么会影响你决定的,不就不好了,我之前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劝你,往哪个方向劝你,直到进门前一秒我也没有头目,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我又觉得那些都没有什么重要的了,只要是你想做的,就都去做吧,无论怎么选择,在我这都是最优解了。”

她向我伸着手,我挪过去握住。

“其实之前不是说想着再回去工作的吗,之前和金廷有也谈过一些,感觉她目前所在的公司也挺适合,在这之前我也已经在准备简历的事情,但如果,感觉又要再重来一次,如果想着多花一年,感觉最后就会有两年,三年,五年,我目前不就是这种状态吗,你之前说我的思维模式已经与世隔绝,那再来一世呢?”

她仰着头靠在沙发背上。

“如果我能认命也许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但我好像又有一些不甘心,李永琴,你问我想没想过过别样的生活,如果我从来不想就好了,从来不看,就好了。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好像就不会有期待,但其实曾经经历过其他可能性了,就很难回到什么都不去想的状态里了。”

我拉着她的手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就是,现在的我,就算逼着自己不想不看,好像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的信心了。”

我觉得金道瑛有些不安,我讲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不安感,总会偶尔浮现。我尝试问过几回,她似乎也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我想着是他们烧了多年的激情始终是慢慢弱了一些,可金道瑛让人感觉在将爱情转化为亲情这技能上天赋异禀,我倒不觉得她会因为热情不似从前而产生不安,但因着总不该是我插手的事情,也就没有再说。

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嗯,嗯,好的,那我现在过去一趟。”

“咋了?”

“东淑学校有点事让我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我开车吧。”

她坐在副驾看着手机,“小黑怎么这么多事情?而且她是在读高中吗?怎么事事都要找家长,我大学读了四年,我爸妈都不知道我们学校门朝哪边开。”

“她之前腿不是伤到了吗,拆了石膏就跑回学校了,交代说要好好注意,不知道又跑去干嘛了。”

“怎么什么都归你管?”

“我有点觉得她像以前的我。”

“你哪有那么黑。”

“我当时很幸运地先是遇到了你,然后认识了郑在玹,但她好像没有我幸运,目前只遇到了我,所以怀着回馈社会的心,还是想着能帮就帮一些的。”

“行行,行善积德,阿门。”

找到李东淑的时候他们几个老师几个学生围在那里,气氛一看就让人很不想靠近。

“姐姐。”李东淑抬头叫我们,当然很可能是只叫金道瑛。

我从那老师和旁边聒噪的学生的解释中勉强理清了一点思路,好像是因为什么社团竞选的事情。

和那几个老师掰扯半天才把人带出来。

“东荷不是才大一吗,怎么就参加竞选了?”

“姐姐,不是我参加。”

“她去闹了人家竞选。”在旁边听得一知半解的我说。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让我学姐竞选,他们说学校一直以来学生会长都是男生,说学姐试了也是陪跑,就竞选资格也不给她!”

“为什么?”“什么年代了,贵校还有这种传统啊?”

“那我支持你啊,刚才怎么不说,我替你教训那群小人。”我拉着李东淑就准备往回走。

金道瑛拽着我,“你讲完就结束了,她以后还得在学校多待四年,”又拉着小黑,“东淑,这件事情是他们的问题,但是有些事情你没办法改变太多的情况下,还是先照顾好自己。”

“哦,知道了姐姐,我以后不会给你添麻烦了。”李东淑低着头,一副前所未有的乖巧。

“不是说你给我添麻烦了,而是你自己在外面,你觉得在做一件很正义很普通的事情,但是你不知道谁会因为这个记恨你,也不是说就不去坚持觉得对的事情了,只是还是应该选一些柔和点的方式。”

“嗯嗯。姐姐我知道的。”

“小黑,你和那个学姐关系很好吗,替人家出头。”

“没有啊,没讲过多少话。就是我也觉得很不公平啊,没想什么就去了,姐姐我下次会好好思考再做的。”

我看向金道瑛,“我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了,不过又像得不完全,一点点而已。”

金道瑛没说话。

其实像又不像,很讲义气的金道瑛,为不公出头的金道瑛,锋芒毕露的金道瑛,和柔软了的金道瑛,迟疑顾虑变多的金道瑛,勇气不似从前的金道瑛。

我说不清哪样好,可我难免也有些怀念。

你也是吗,看着东淑的金道瑛,你也是吗?

 

 

(十二)

“今天见了许久不见的侄子,给你看,可爱吗?”

徐英浩和他抱着的一个白白胖胖的小朋友靠着头嘟嘴。

从他回美国后开始每天跟我汇报生活,把我当他的可回复日记,联系甚至比他还在这里的时候还频繁,我总能收到不同的照片:他给流浪猫搭的小窝,路旁装饰用的邮筒,我叫不出名字的繁花。几个来回后我也想着拍一些什么发给他,看看自己办公室种一盆死一盆的花,吃剩的便利店加热盒饭,突然意识到自己最近的生活质量真的有些问题。最后决定今晚去挑块牛排改善一下生活。

路过花店的时候突然想着徐英浩早上发的奇奇怪怪的花,想去撞撞运气。

从相册翻出照片想给给老板看一眼的时候,

“您好,帮我包一束康乃馨。”

到这种程度真的是有点玄乎了吧。我看着好像稍微打扮了一下了罗渽民想。

没有找到徐英浩的花,最后让人家随便给我挑了两只玫瑰,可惜店里实在是人太少,我和罗渽民被迫一同在桌前等着老板修剪。

“买康乃馨送妈妈吗?”这个空气里的尴尬因子实在是充斥得太多,我还是没忍住自己开了口。

“不,送给仁珺的。”

我该问还好吗,该问最近恢复得如何,该说替我问好,好像什么都不该说。我总想着这段时日应该找个机会去一趟,我欠着的道歉大半个月也没能传达出去,本来想着借着金道瑛的借口,还能一起去一次,但她目前的情况我也不敢拿额外的事情去叨扰她,也就一拖再拖。

“我可以一起去吗?”

说出口的时候我和罗渽民应该都很吃惊,他瞪大了眼睛看我,我在他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有些堂皇的自己。

可能他也因为我的厚颜而有些迟缓,倒也没有很激烈地拒绝,莫名其妙地默许了。

我们各自抱着花走着,走出去五分钟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的车还停在店前,我也晕着就跟着往医院走了。

“你今天去有和她说吗?”我斜着看了他一眼,的确是稍微收拾了一点,比穿着校服耷拉着脑袋看着还是精神许多。

“说了,今天叔叔阿姨有点事,应该会迟一些去陪她。”

“嗯嗯嗯,她最近。。。”

“。。。感觉好像稳定一些。”

“啊,那就好那就好。”我小心地空抱着怀里的花,怕被挤压到哪。“那个,你和李帝努家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不,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没话找话而已,我也不跟那个新闻了,随便说说而已,不说了不说了。”

总觉得和他们两个孩子谁待一块压力都很大,离着医院越近想要转身的想法就越浓烈。

“嗯。”

“哈?什么?”

“和李帝努,关系很好来着,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啊,这样。”所以那时候看起来那么难过吗,蹲在警局门口的样子,眼皮有些肿的样子。

“李帝努是很好的人来着。”

他看起来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没有继续再搭话了。

“咚咚--”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罗渽民就已经敲了门。

黄仁珺穿过罗渽民,和我对视了。我想着要说些什么。

“进来坐吧。”

我尝试了半天,还是很难把视线从她手腕上包着的纱布移开。

她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我的视线被迫终止了。

“还痛吗?”

“还好,医生说在愈合的时候,是会有些痛的,但又不至于到无法接受的地步。”

我也无法理解那时的我在做什么,晚上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天的事情好像都不太易于理解。我掏了下衣袋,翻出了之前剩下的糖,金道瑛买给我的那个牌子,寒寒酸酸地塞去了她手里。

“吃糖吧,会好一些的。”

两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那个,真的,应该很正式地和你说对不起的,”我站了起来,“多余的话也不再讲了,造成这样的局面,真的很对不起,没有立场请求原谅,但还是觉得应该过来表达,没有补救方案的道歉过于轻飘,我也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做,都没有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答案,可好像也不能等到我想出正确答案才来了,真的,对不起,词不达意的,还是要把对不起讲清楚的。”

黄仁珺坐在病床上看着我,她看着真的不太有血色,和白色的病号服,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墙,就快要融到一起去了。

罗渽民突然起身说他去把买的花插起来。

“我曾经挺感谢姐姐的,”黄仁珺看着我慢慢开口,“即便是知道姐姐和楼上的姐姐都是想着和我等价交换才帮我的,但是还是很感谢的,让我去见了李帝努。

我曾经想着也许会是不太好的报道,但是看到姐姐们还是保有期待地相信了一下,觉得姐姐们好像不会是那样的人。楼上姐姐来过了好多回,最开始我对她靠近都很排斥,最后慢慢地好像也能够接受她讲上一些话了,那个姐姐讲了这件事情给我听。可是姐姐,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轻轻地讲原不原谅的事情,姐姐好像也不是故意的,我能一定程度上明白这一点,姐姐来道歉,那我收下了,但是我目前也做不到跟姐姐讲原谅这种话,我目前陷在我自己的情绪里面,记恨姐姐无益于我解决问题,但大度地讲没事的,不怪你,目前还很困难。”

 

“嗯,我明白的,真的。”

罗渽民抱着花瓶回来。

“谢谢你们的花。”黄仁珺冲着我很浅地弯了一下嘴角。我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继续待着的理由。

还是很快起身道了别。

如果有我能够补偿的方式我还是会努力做做看的,可我这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走回去拿车的时候还是在有些恍惚,觉得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也没有传达出去,可是想想,其实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徐英浩发了信息过来问我今晚打算吃什么。

嗯,要吃牛排的。

 

 

 

 

 

(十三)

“爸,妈呢?”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趟家,进门就看到我爸自己坐在那看报纸。

“在厨房,说你要回家吃饭一大早就开始忙。”我爸从眼镜里抬眼望了我一眼。

“那我去帮忙。”

“阿琴来啦,出去出去,你会干什么,去陪你爸说说话。”

我的袖子才卷起来一半就被遣返回去了。

“你妈说你想和我们一起去旅游啊。”我爸招手叫我过去坐。

“是啊,不过妈说你们要二人世界,不要带我。”

“如果是你自己的话就不带你了,你要是多一个人,可以考虑下。”

“多一个人?那我带着辰乐去。”

“哎!道瑛他们要是不介意我也没有问题,不过你不要给我转移视线,上次不是说最近有认识还不错的人吗?”

“对啊,正在认识啊。”

“然后呢?”

“正在进行啊。”

我爸看着我半天语塞,还是准备随我去了。

“上次的事情办得还好吗?”

“啊,算是,怎么说呢,还好吧。”

他从报纸中抽身注意我,把报纸折了起来,“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

“有点吧,我自己没把事情处理好。”

“那现在有头目了吗?”

“不太有。”

“需要咨询吗?爸给你打个折。”

“爸,你如果发现你的工作环境和你的理念有分歧怎么办?”

“你工作这么久才遇到分歧啊。”

“爸!”

“好好,只有两个办法不是吗,要不就改变环境要不就改变自己,换个更贴合你理念的环境,或者尝试着接受现有环境里的东西。”

“啊这我也知道,如果换了环境还是这个样子呢,大环境下没有明显的区别的话,去哪都这样怎么办?”

“转行吧要不,回来帮爸爸,爸爸把衣钵传给你。”

“爸!”

“有些时候你的能力是做不到改变太多东西的这个你可以明白吧,但是其实每在一个位置还是都能有一些那个位置能做的东西,如果你觉得你在与别人的分歧里,你是持正确观点的一方的话,那就尽量在你可以的选择里坚持你的观点,能坚持和别人不一样也是挺了不起的一件事。或者就转行,不看就不用烦了,哎,我觉得你这个工作真的是,跑来跑去又要加班,时间又不能稳定,哎呀你妈也说对身体不好。”

“阿琴准备换工作啦?那好啊。”

“爸!妈!这都什么啊。”

“什么什么,过来洗手吃饭了!”

我和我爸一起收拾了往饭厅走,“不过永琴,这个是你自己决定选择的职业,改变当然可以,只是你做决定也应该想想清楚,多大个人了,不用爸妈帮你决定吧?”

“我这不是只是咨询一下你吗?和你取取经,分享下你的人生经验!”

我泰然地接受着爸妈的关心和照顾,感觉即便我到了六十岁,我的碗里也会堆满了饭菜,我总也能在这里能够喘气,在这里得到庇护。

“阿琴!电话一直在响。”我妈在厕所外敲门。“谁啊!你帮我听一下吧。”

我听着我妈逐渐走远。

“阿琴!快出来!”

“怎么了?”

出来的时候看着我妈举着电话,一脸慌乱,我突然很害怕,喉咙觉得很干,发不太出声音。

“喂。。喂?”

“我是郑在玹,你来趟医院吧,道瑛有点事。”

我抓了车钥匙就往外跑。我强制自己将注意力专注在道路上,不要想,不要想。

为什么这么慢,为什么路上有这么多车,为什么这段路这么长。

“怎样了?!”我冲着坐在门口捧着头的郑在玹大叫。

“医生在检查。”我往旁边看了一眼,郑在玹的父母也在,这个场景和当初辰乐出生重合了大半。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来医院了。”

郑在玹看了一眼他爸妈,“道瑛突然肚子痛,就送她来医院了。”

我靠近了他一点,“你爸妈为什么会在这?”

他又往他爸妈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爸妈去家里,道瑛不舒服的时候都在,就一起过来了。”我也跟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两个老人也很担心的样子。

“严重吗,为什么会突然肚子疼?”

郑在玹盯着我看了很深的一眼,“严重,她很难受,很痛的样子,一直在出汗,在发抖,还出血,”我向后退了一点,他依旧盯着我看“我很害怕,辰乐出生后很久没有这么害怕了,但刚才很害怕。”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盯着检查中紧闭的门,一口气含在心口半天也没有叹出去。

“你知道。。。”

医生出来了,我跟着围上去。

哪位是家属?啊,真的很遗憾,孩子没有留住,这个,您夫人已经是属高龄产妇了,还是比较危险的,妊娠中就是比较容易发生流产的,不过刚才照了彩超也没有胎物残留,休息一下可以出院了,这段时间尽量是在家休息吧,家属多注意,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啊。”

医生说完也匆匆地走了。

“怎么回事啊在玹?道瑛怀孕了?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们啊?妈可以过来照顾她的啊,你看看,现在这……唉。”

“妈,我和道瑛也是想等着稳定一点再和你们说。”郑在玹过去揽着他爸妈,安抚地在那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和他飘忽的眼神短暂地交错了一下,又迅速挪开了。

我站在半掩着的门口等护士跟金道瑛讲话,她看着安安静静地,乖巧得过于异常,我其实不太有勇气走进去,可是我也必须走进去。

我先了郑在玹一步,这一次。

她的手实在太冷了,我忍住没有打个寒战。我自顾自地搓着她的手,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始第一句话。

“还疼吗?”

郑在玹走了进来,他替金道瑛理了理半湿的刘海,手顺着她的肩滑下来,最后却没有落到另只手上。

金道瑛很慢地摇了下头。

“我去办一下手续,李永琴先陪你,我们等会就回家。”

金道瑛的眼睛红红,我终于攒够了勇气抬头看她一眼,不知道是从我进来之前就那样红了,还是那之后的。

“永琴,我有些累,可以躺一会吗?”

我看着金道瑛转过身,背对着我,侧着身子,躺在那里。

我总觉得医院的床单不太干净,我脱了外套给她搭着。

然后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

就那么看着。

 

(十四)

在徐英浩今天发了五条消息我都没有回的第五个小时,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永琴?怎么了?在忙吗?”

我捏着电话半天不知道怎么发声。

“嗯。”

“感冒了吗?听着有一点鼻音。”

“有一点吧。”

“那家里有药吗?”

“有的。”

“好吧,那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嗯。”

“今天很累吗?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要不今晚泡个热水澡,喝杯牛奶,早些休息。”

“好。”

我穿着从外面回来的风衣在床边坐了可能得有两个小时,脑子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直到我被短信提示音吵醒。

才发现自己妆也没卸地趴在床上,白床单上也蹭了粉底。

“你知道的是吗?”

发自郑在玹。

我从床上撑起来。

“知道什么?”

我等了半天也等不来回复,最终还是收拾了去洗漱。

出来的时候手机也没电了,我把手机插上电还没等到它开机,就攥着它睡着了。

“你知道道瑛怀孕的事。”

早上拿起手机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条信息,时间停留在昨晚十二点五十。

我发了条信息问金道瑛今天还好吗,不过也是石沉大海,到午饭的时候我也没有等来回复。

我总是把郑在玹那条短信调出来看,又划走,拖拖拉拉到下午我也没有回复什么。

“哎,琴姐,你听说了,隔壁组好像拍到了一对爱豆约会。”组里的孩子借着送文件的名目,在我办公室神神秘秘地讲八卦。

我的电脑页面还停留在给黄仁珺写的最后那版稿子,被枪毙的那一稿,不知道在我老大的回收箱里待了几秒。刚才又不小心点到,铺在我眼前,半天也没有关掉。

“谁啊谁啊?”抱着一堆文件路过门口的同事探了半个头进来。

“好了好了,工作吧。”我扫了一眼电脑的时间,把他们赶出去干活。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那篇报道还是在赤裸地盯着我,我把光标置于它身上,移了半天,一点点接近了回收站,按下,松开,按住。还是扔进了回收站。

“对,我知道。”

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我为什么要酝酿半天,我想着要先和金道瑛说一声,可我也没有信心她今日会愿意回复。

发出去的时候我莫名觉得自己在赌气,是的,我知道,比你早知道,怎样呢。

但开车回家的时候又慢慢冷静下来,他是那个生命的父亲,难过好像也不会比我少。我满腔的烦躁无处发泄,堵在心口。

我在车库停好的时候拿起了手机,不知道什么按了静音,扫了一眼屏幕有接近二十个未接电话,全是郑在玹。

“你发什么疯到底?”

“道瑛在你那吗?”

“说什么呢,她肯定在家啊。”

“没有,她没有在家,她刚才发了短信给我让我今天去接辰乐,我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安就提前回家看了一眼,她没有在家,手机关机。”

“她是不是出去超市或者便利店了?”

“家附近的便利店和超市我都找过了,都没有,我现在过去找你。”

“她不在。。喂?喂?”我还没有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拨着金道瑛的电话一边往楼上走,电梯开前我还在不断祈祷,你会在的吧?金道瑛?会的吧?

电话的确一直关机。

我看到了空落的门口,心跳开始加速。我知道她没有我的钥匙,还是开了门冲进去找了一圈,回应我的,只有清晰得不行的闹钟行驶声。

穿着单衣跑下楼的我遇到了同样一团糟的郑在玹。

“没有吗?”我一直摇头。

“你不要骗我,真的不要骗我了。”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他去和金道瑛表白的那一天,在宿舍楼下遇到约会回来的我,我和他说道瑛已经答应跟学长在一起了,你看她没回你吧,她在约会呢,他也是这样,紧张地盯着手机又看看我,“学姐你不要骗我,你真的不要骗我。”

我一直也没有停下给金道瑛打电话。他也是。

“她会去哪?她会去哪?”

“会不会是医院?”

“我刚才去过了,没有。”

“你去接辰乐,我去我们平时比较经常一起去的地方找找,找到就通知你。”

“要不。。”他迟疑地看着我。

“没有要不,我去接辰乐的话回去她看到金道瑛不在也会怀疑,你去接吧,我去找她。”

“你找到她一定告诉我,一定,真的,拜托了。”他直到驶离我的视线范围前都一直在看着我。

我穿行在上下班高峰期的夜里。

堵车,鸣笛。晃人眼睛的灯光,歪七扭八的行人。我去了健身房,去了甜品店,去了咖啡厅,拨开热闹的人群,在喧闹声中只能听到手机冰冷的提示音。

关机。

我把车停在路边。你在哪,金道瑛,你到底在哪。

我的手机响了,惊吓中我把它掉到了座椅下,我祈求着不要断开,在努力摸着它。

“喂!”

“姐姐你好大声哦,我快聋了。”

我把手机拿过来看,李东淑。

“有什么事快说!忙着!”

“就是想问问你,姐姐怎么啦?她看着很不开心的样子,整个下午都没怎么讲话,东西也不怎么吃。”

“金道瑛在你那里吗?!”

“对啊,我和姐姐一起回家啊。”

“那我过去他们家等你们,你们到了吗?在哪了?”

“你怎么过来啊?我们在高速上了,姐姐去上厕所了,再开一段应该就可以下高速了。”

“高速?你们在哪?”

“说了我们回家啊。”

“回老家吗??金道瑛开车吗?她目前怎么能长途?”

“没有啊,我们坐车回来的,不过姐姐好像有点晕车,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东淑?在和谁说话?”“永琴姐姐,姐姐你要说吗?”

“嗯,是我。”金道瑛的声音响起来。

“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突然回去了?”

“还好,没事,就是有点想家,和辰乐说我回去看一下外公外婆,过几天就回来。”

“需要我过去陪你吗?”

“永琴,让我自己想想吧。尽量不要让辰乐知道吧,感觉自己好像很自私这样跑掉,不过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些,允许我逃走一下吧。”

“嗯,你。。”我你了半天没有你出来什么。

“好了好了,姐姐困了不要和你说了,先这样!”李东淑就挂了我的电话。

我趴在方向盘上庆幸,是应该庆幸的对吧。

我把事情大概发给了郑在玹,想想还是打了个电话,他们应该是刚走出了电梯,我听到了声响。

“辰乐先去洗手。”

“我们明天可以见一面吗?”

我停留了很久,我以为他的耐心快要耗尽,可是没有。

我还是应下了。

 

 

 

 

(十五)

我们约在了金道瑛常去的咖啡馆。

我比约定的时间去的还要早了一点,推门进去的时候郑在玹已经坐在了窗边。

“喝点什么?”

“美式吧。”

“道瑛还有联系你吗?”

昨天回去后我又试着给金道瑛打了几次电话但是也都还是关机,给李东淑打电话也关机,等到十一点多李东淑才回了电话,说手机中间没电了,刚回到家收拾好。

那边听起来一阵杂音,过了好一阵李东淑才说她在吹头发。

“对了琴姐姐,姐姐她怎么了啊,总觉得她很没有精神。”

“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回家?”

“我放假啊,之前姐姐也说好久没回去了,等我放假一起回去的,本来之前就约好了,结果两周前她又说最近应该不回去了,我本来都准备自己回了,昨天姐姐又说要一起了。”

“啊。”

“琴姐姐,你还没说姐姐怎么了?”

“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你们要是一起回来你看着她点吧。”

“这肯定啊,这都不用你说!”“东淑!早点睡了不要太晚!”

最后被家长巡逻的小孩压低声音讲多两句话就挂了电话。

“没有。”

郑在玹低头看着手,“她昨晚打电话回来给辰乐,说了一下她有些想外公外婆了,所以回家几天。”

“辰乐有觉得什么不对吗?”

“应该是没有,辰乐最近喜欢那个男团并不知道又干嘛了,她最近很开心,应该是没有怎么注意到。”

“既然她那样说了,就给她点空间想想吧,她也挺久没有回过家了。”

郑在玹总是拿着勺子在搅那杯咖啡,我觉得大半的空气都被卷进了里面。

“那我呢?这件事为什么从头到尾,好像都与我无关的样子?去医院被通知,回家被通知,为什么呢,到底怎么了呢?”

我不知道从我的口中说出什么是合适的,我不该揣测金道瑛的想法而对他们的关系加以评价,虽然我心里也评价了无数回了。

“你应该跟道瑛好好聊聊。”

“你看她像是给我机会聊了吗?”我还没接上话,他又继续,“我知道她现在很难受,我也难受,但她一点都不想和我说她的难受,这让我更难受,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们是可以一起承受的了,可是到结束了,这里面好像都没有我什么事。”

“她。。她,她有很多的考虑,现在这个年纪,要再次成为母亲是有很多东西要想的。”

“她的考虑会考虑进去我吗?”

“你在讲什么话,你们这么多年,你真的不要随便在她面前讲话。”

“李永琴,”我们俩都不是很柔和地看着对方,“我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如果她愿意跟我讲,无论这个孩子的去向,我都会努力接受的,虽然主观上我会想着劝她留下来。”

“这也不是她不想留下来的!事情这样是谁想看到的吗?”

“我们争论的点难道是在这个吗?”

“等道瑛回来后谈谈吧真的,两个人什么都好,讲讲吧,不要互相揣测互相怀疑了,坦诚一些吧两人。”

两杯咖啡在那里晾了半天也没有人动,我们各自看着各自的,也没有什么打算。

“但愿吧。”

我们最终也没有讨论出什么,但原本我们也不可能会讨论出什么。

出咖啡馆的时候我又给金道瑛打了个电话,依旧是没有开机的状态。

给李东淑发了信息问她在干吗,半天也没有等来回复。

烦躁得又有点想抽烟,看到放在车里没抽完的那包烟,突然想起上次的便利店,不过是不是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稿子也已经丢进了回收站,今天之内就可以好好地在这世上消失了吧,就像莫名进入了他们生活中的我,我所带来的东西,也可以慢慢消失吧。

目前也在做着新的专题,我爸虽然讲的都是套话,但也没有错,其实我好像去哪也改变不了什么,也许看惯一些会好的吧。

“没干嘛啊。”李东淑的回复来了。

“你离金道瑛他们家远吗?”

“不远啊,我和姐姐住对门,我妈刚从她家回来呢。”

“她今天看着状态好一些吗?”

“哎?我妈说姐姐好像不在家,可能出去走走了吧,好久都没回来了,到处都很新鲜!”

“你最近帮我看看她怎么样,看着状态会不会好一点,回来我请你吃大餐。”

“你们吵架了吗?为什么要我观察啊?”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那你自己问啊。”

“东淑,好好东淑,美丽善良的东淑,姐姐拜托你了。”

“行吧,我努力一下。”

把手机放在一旁,想启动车子的时候却觉得晃过去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和另一个人在前面拉扯。

“哎!需要帮忙吗?”

我以为他们在打架,罗渽民有些迷茫地转过来看着我,我又觉得刚才的画面是不是我自己的幻觉。

“是你?”我这才看到另一个人。

李帝努,在警局见过的那孩子。

“你怎么?”

“那个人脱离危险期,所以控方说要以伤害起诉了,就同意我家里人保释了。”

“啊,这样,那还好还好。”

“还好吗?那种人没有死,还好吗?”罗渽民突然讲话,我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接他的话。

“不要再讲这种话了,以后我不在更不要总是乱讲话了。”李帝努向我点头示意了一下,推着罗渽民走了。

我看着他们走了半天,上次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了出来,我知道我说了不要再介入了,可是我的思绪也始终不像文件可以点击删除就不再想起。乱糟糟的一团,我有些也想像金道瑛一样跑出去躲起来,什么都不要理了。

但接二打进来的电话又在提醒我不要做这种梦。

“琴姐,你在哪?”

“准备去公司路上。”

“你回去帮我签一下文件,放在你桌上了。”

“你出去外采吗?”

“对啊,隔壁组今天人手不够了,借我去干点活。”

“神奇,隔壁也有缺人的时候。”

“哎?你还没看今天头条吧?我去做事了,回去再说。”

什么事情啊,奇奇怪怪的,挂了电话的我随手打开了网页。

“当红爱豆恋情揭露!”

因为网络延时而只加载出了上半截图里,清晰地,显示着,中本悠太,董昀云。

慌乱的脸。

 

(十六)

我突然想起来和辰乐去演唱会看到的那一幕,全副武装去看恋人表演的女爱豆,在他们自己的故事里大约是浪漫又刺激的戏码,只不过换个角度,又全然不是这回事了。

随手翻了一下评论,嘲讽的,谩骂的,不相信的,间或夹着几条还挺相衬,也被点了上百个踩。

不知道辰乐会怎么想。如果是平时金道瑛应该已经打电话过来商讨要怎么安慰小公主破碎的少女梦了。我编辑了信息发给她,指望着开机会看到吧。

结果刚放下手机就有了信息提示音。

“登登!今天去看了个展,觉得有幅画你肯定会喜欢。”

拉下来的时候看到徐英浩发过来的图片,意义不明的现代派画作前面还有徐英浩笑得眯了眼的脸,角度奇奇怪怪,甚至显得脸有些宽。划着又翻上去他之前发的图片,不同与他社交软件熨帖得不行的那些照片,有些稀奇古怪的,有些不太修边幅的,但看着却好像贴近了很多。

看着不太精细的样子,我却捧着手机觉得为他这个样子,有些心动。

我久违地有些想他,除去他煮的饭菜,除去他家一觉就能到天亮的床,单纯地有些想这个人。

“嗯!可爱。”

“是吧?我也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下次跟你一起再看。”

“会一直在那里吗?”

“去别的地方也可以去的。”

“嗯,你现在是不是差不多要休息了。”

“是啊,在等别人和我说晚安,应该就安心去睡了,应该就可以睡得很好。”

“这样,那你等吧。”

我放下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后视镜的自己,嘴角弧度有一点明显,咬了咬下嘴唇想收一下,却还是挂在那里。

“喂?不是要睡了吗,怎么又突然打来了。”

“不是说在等晚安吗,怎么没有反应啊?”

“不是在等别人吗?让出空间给你等了啊。”

“永琴,我总也说不过你的,那就诚恳一点,在等永琴的晚安,你说会等得到吗?”

我们停下了一小段,车里也很安静,他的房间也很安静,大约刚才在放歌,也调小了,只隐约地有一点声音。我们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我觉得不用晚安就已经快要睡着。

“那就,晚安吧,Johnny,徐英浩,祝你有安稳美好的一觉。”

“谢谢,永琴。会是美好的一觉的,祝你有顺利的一天,早安。”

也许是徐英浩的魔力吧,这一天真的过得还没有什么问题,大部分人集中在爱豆恋爱的新闻,我们组的专题也行进得很顺利,我整理下资料也就基本可以收拾走人。准备走的时候被借调的同事刚背着包回来,猛着在那灌水一边抱怨着又要加班,大家也笑说没有办法,所有人都集中的新闻赶慢两分钟的,就不会再有人看了,我们组的人一个个拍了他的肩就各自下班散了。

早上看到新闻后和郑在玹说了一下我下午去接辰乐,吃完饭再给他送回去,他听起来还是没有什么精神,我怀疑他也没听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接辰乐,也就答应了。

开往辰乐学校的路上我突然有些恍惚,电台播到金道瑛喜欢的歌我还扭头想说什么,才想起来目前只有我自己。

比他们放学时间还要早一些到,想着要带辰乐吃什么能够比较分散注意力,不过会不会还没看到,但又立马觉得不可能,现在的孩子消息比谁都灵通。

抬眼的时候就看到眯眯眼小孩和辰乐间隔着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我对眯眯眼的影响还停留在满头土地傻笑的样子,鼓着脸垂着嘴角的样子还是有些不习惯。

辰乐也扁着嘴,走近了低低地叫了句姐姐,也不牵我的手就径直往车那边走。

好像不妙。

车上准备好的一大袋零食也被辰乐吃力地挪到后面,自己系了安全带就鼓着腮帮子在那坐着。

我顺手掏了包小熊软糖出来,“辰乐吃吗?你平时最喜欢的那个喔?”

她还是继续扁着嘴。

“扣扣--”

那个眯眯眼在敲着辰乐那边的窗户,我随手降下了车窗。

“姐姐!”辰乐转过来看了我一下,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背对她那边的窗户。

“辰乐,虽然我也不开心,但是我还是想说昀云姐姐不是坏人,你不要那样讲她,我刚才也很气,我也不是有意说那个日本人不好的,我对不起!但是恋爱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啊,你不能只怪昀云姐姐!”

“你走开!”辰乐开始一个劲按着升降。

眯眯眼被隔在了外面,还是扣扣扣地敲着窗户。

“姐姐!我们回家了回家了!”

“乐乐,你还是和你朋友说一下吧,他这样扒着窗户,等会车开了刮到他怎么办?”

“他活该!他坏人!他还帮坏人讲话!”

我偏头看了一下还在努力的小男孩,摇手示意他后退一些,半天才沟通成功。

“乐乐想吃什么啊,今天姐姐任你挑,我们吃完饭再回家。”

“姐姐,我想吃妈妈煮的饭,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电话她也不和我说清楚,问爸爸也没有答案。”

“辰乐想妈妈了对吧,那你想想,妈妈也想她的妈妈了,辰乐妈妈也好久没有见到她的妈妈,给她一些时间吧。哎?辰乐想吃家常菜的话,去超市买点东西我给你做怎么样?”

“姐姐我们吃炸鸡吧,上次那家就好。”

算了,不和失恋小孩计较。

整顿饭任由我怎么想着找个话题,最后都能在两分钟内结束对话陷入安静。

炸鸡店的电视里都在播着他们的新闻。

辰乐突然停了下来,油乎乎的手就开始往耳朵上堵。我忙拿着湿纸巾跟上去擦。

擦着擦着就变成给小孩擦眼泪了。

“呜呜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为什么他们都向着她。”

“没有大家啊,我们很多人喜欢乐乐的啊。”一颗一颗的金豆豆往外冒。

“姐姐,我是不是做的不对,我刚才好生气,就说了她不好,我知道他喜欢她,我还当着他面说她不好。”

他他他的听得我混乱,理了半天反应过来应该是在说眯眯眼。

“乐乐生气也是很正常的啊,生气的时候很容易就管不了那么多的,不过还是应该尊重下朋友喜欢的哦,当着朋友的面讲还是有一点点不好。”我拿着手指尖跟她比划。

“可他也说悠太哥哥不好了!”

“那他也不对!他也不好!我们不理他了!”

“。。可是他刚才道歉了。”

“那辰乐道歉了吗?”

摇摇头,我拿着纸巾给小孩再擦了擦眼角。

“嗯那乐乐觉得有没有必要讲一下子啊?”

“可是!可是!我还在生气!”

“没问题!那就等我们辰乐生气完再说!”

小孩开始恶狠狠地啃炸鸡,我觉得实在有些可爱,拍了发给金道瑛。

“要快些回来,你女儿被两个男人伤害了,正在化悲愤为食欲,再不回来养得好好的女儿就要吃成猪猪了。”

最后老板也觉得看了一天的新闻没什么意思换了台,我们得以心无旁骛地吃完了炸鸡。

 

(十七)

“今日无异常!和姐姐去散步还买了两个烤红薯,不过可能是还不到冬天,吃起来好没有氛围。”

我吃着拉面看着李东淑发来的短信,距离金道瑛逃离首尔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据辰乐说每天睡前都能收到她妈的电话,大约就每天开那会手机。信息发了两天也没再发了,想着我们从大学至今,也许久没有靠距离营造一些美感,也就没再多发了。

“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有具体说哎,应该要陪弟弟过完生日,下周再说吧。”

“好。”

把剩的拉面汤喝完,觉得好像还是不太够饱,翻箱倒柜了一通也没有见到什么别的吃的了,只能就着家里的减脂麦片吃多两口。

捧着麦片碗看着同事发给我让帮忙校对的稿子,最近托了辰乐那对爱豆的福,隔壁组忙得团团转,一定程度上还波及了我们,借调了人手也还是有些不足,因为我最近也没有太紧迫的题目在做,就应下了帮同事分担一些。

之前好像就隐约听同事讲过拍到恋爱的爱豆情侣,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了解,不过一般情况都会与公司协商后再看是否要公开,只是公司还在谈的过程就被其他社抢先曝了,隔壁组原先跟了许久的东西也用不上,只能这段时间又忙前忙后想着补足一些。

我分屏看着网页和同事的稿子,实际上我们的东西也和粉丝翻出来的东西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放在明面被拍到的图片也就那几张,其余的都是一点点翻出来的同款,行程重合之类的东西。

 

 

出新闻没多久两方的所属社也都出来承认了恋情,报了一线生机的辰乐又被现实教育了一通,接她回家的路上一直在说以后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

我接了她的话说那你爸呢,“爸爸也不可信!说好这周要和妈妈一起带我去游乐场的!又没有了!”

答应了周末过来带她去看电影,看着才好了一点。

送到辰乐家楼下的时候还遇到了应该是刚出院的黄仁珺,走过的时候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扫了她的手腕一眼,她母亲在旁边防备地看着我,我也没有再靠近,让辰乐自己上去,就往回走了。

讲真这个牌子的麦片真的太难吃了,好像还是徐英浩推荐的,大约只适合他这种健身狂魔,剩了几口实在是不想吃完,去厨房拎着整袋想都丢掉好了,又有些觉得万一问起来怎么办,翻了个白眼还是把它丢进橱柜里了。

把稿子校对完的时候关了邮件,刚才的新闻网页还摆在那里,下拉看了两眼,虽然也觉得肯定是会被骂的,但是看上去恶意的留言浓度还是过高。虽然骂两方都有,但是在我看到的那一部分留言里,对女方的恶意好像更大了些。

不得不说上次眯眯眼讲得也很对,恋爱关系里总没有都是一方的责任,但是又怎么要求愤怒的粉丝,怀着恶意添一脚的人能够合理分析。有些字眼实在是太过不堪入目,我划了两下还是把电脑关掉了。

  

今天早上的咖啡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多人,以为有什么促销,也没有看到什么说明,昏昏欲睡的我在等一杯美式拯救我的灵魂。

“嘿!”

我回头看到了一张有些眼熟一时间又不太记得的脸,直到我的视线里收进了一头红发,我才想起来好像是金道瑛的朋友。

“啊,你好,真巧啊。”

“是啊,我公司就在后面,习惯了早上先过来买杯咖啡。”

“不好意思各位,现在人太多了,我们人手有限,应该还要等大约二十分钟,您看要不要先过去那边坐一下。”挂着标准微笑的店员探着头向着我们这边说。不过她说完也就有许多人走了出去。

我看了眼手机,今天出来得还早一些,等就等吧。寻了个地方坐下才发现红发女也跟过来了,

她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偏着头看我,仿佛我们一起坐着闲聊是那么理所应当。

“上次好像也没有自我介绍,金廷有,你好。”

“啊,李永琴。”说实在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好像也没有听进去有关她们的什么信息,一时除了交换名字也没有什么能够继续话题。

“对了,很久没有见到道瑛姐了,她还好吗?”

“还。。好。”

“上次道瑛姐说会考虑去我们公司工作来着,最近想着问问她好像也没有回复,是最近太忙了吗?”

“那个,她最近家里有点事情要处理所以回老家了,应该等她处理好后会和你讲的。”

“这样,我很期待和道瑛姐一起工作呢,以前也是,待在她的组里感觉总是很安心,现在的公司感觉道瑛姐来了应该也有很大空间施展的。”

“她应该也,挺愿意去你们公司的吧,再等等吧,看她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先。”

“这肯定。”

我们打包的咖啡前后地到了,以为出门大约就能各自分开,结果发现走的还是一个方向,最后发现公司只在隔壁楼。

“哇,那永琴姐是那家新闻社的吗?看起来好酷的样子。”

“没有什么酷的吧,就是普通工作而已。”

“不会啊,我以前就一直觉得当新闻工作者好厉害哎,揭露那些不好的东西,尽量给大众还原真相,有些还要冒着危险吧,感觉你们很不容易。”

“那很多都是电影里的吧,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特殊意义,我们实际也就是普通上下班的平凡生活而已。”

“但是之前看到的很多新闻,像上次你们做的那个揭露官员性贿赂的专题,应该冒着很大压力在做的吧,还有那个偷拍的新闻,如果不是你们报道了那个,应该现在那个破烂网站还在运营吧,怎么可以说是没有意义呢,是很伟大的工作才是。”

我手上的咖啡感觉有些过满,快要溢出来。

“其实有很伟大的人存在,也有我这种普通人存在吧,那些人是真的很伟大吧。”

“伟大的人也不是冲着伟大去做的吧,可能做着做着就变得伟大了,你说呢?”

她冲我举了下咖啡,歪着头笑了一下,转进了她们公司。

我直到咖啡喝完都还在想,什么算意义呢,会有人在乎所谓的意义吗,意义不意义的,重要吗?

我以为自己已经盖棺定论的东西,好像又被重新翻开来了。

 

(十八)

“姐姐,我妈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辰乐坐在我对面吃雪糕,我抱着电脑在赶稿子,郑在玹说要加班,把辰乐给我带一晚上,我也懒得再半夜给他送回去,就说了顺便在我家住一晚就好了。

基本上给她吃的都是金道瑛明令禁止不能多吃的东西,她捧着我的手机叫外卖的熟练程度也不太亚于我。

“你没有问她吗?”

“有啊,她说还要几天,我说要不周末我和爸爸也过去一起过周末再一起回来吧,但我觉得妈妈好像并不太愿意的样子。”

“辰乐不要乱想啦,你妈说还有几天就再多等几天吧。”

“妈妈快点回来吧,觉得爸爸最近做的东西也太难吃了。”

“你爸还会做东西呢?”我从电脑里抬头看她一眼。

“会啊,早上烤面包给我,烤焦了,煮鸡蛋给我,没熟。”

可怜的孩子,我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辰乐抱着我的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突然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小脸拧成一团。

“在干嘛?”

“姐姐你看!他们讲话好难听!”我接过我的手机,看见我的账号回复了一条骂董昀云的留言。

“你们好没礼貌!”

两分钟就多了好几条回复我小学生不要上网的评论。

我把网页退了出来,回到连连看的页面,把手机给回她。

“辰乐,那些留言回不完的,不要理他们了。对了,你不是不喜欢董昀云的吗?”

“我不喜欢也不会骂她啊,那次那次,是朴志晟气我气太过头了!而且他们讲的话都好难听,我不喜欢她,希望她快点和悠太哥哥分手,也不会用那样的话讲她!”

“辰乐真好!”

“嘻嘻,那姐姐可以吃多颗糖吗!”

“批准了!你自己去拿吗?”

“嗯嗯!”我还在继续敲着键盘,想起什么又扯着嗓子吼,记得吃完刷牙,你妈回来发现你蛀牙的话会找我索赔的。

好不容易赶完稿子,收拾了去洗澡。头发也没吹干出来的时候辰乐举着手机对着我。

“叔叔!琴姐姐出来啦!”

我擦着头发走过去拿我的手机,叔叔?眯着眼睛把手机拿正过来的时候发现徐英浩笑到几度出框。

“姐姐我去洗澡啦!”小孩做了个鬼脸跑得比谁都快。

“怎么趁我不在和我们家小朋友视频?”

“怎么就是你家的小朋友了,不是你朋友家的吗?刚才想打给你,结果点错了视频,又觉得错就错了吧,挺好的。”

“上次没告诉你吧,其实是我的小朋友,怕你吓跑了,就说是朋友家的了。”我拿着手机坐在床上,擦着头看他反应。

“这样啊,永琴这些年很辛苦吧,要自己带小朋友,不过她好可爱,应该辛苦同时又很幸福吧。”

“对哎,是超幸福的。”

“真好,如果能和永琴一起幸福就好了。”他在屏幕里看着我笑,有点温柔。

“要跟我一起幸福是要经过很多重考验的,很难的哦。”

“会加油的!”我们俩一起笑开,也不知道到底笑什么。

“永琴,今天我父亲和我说,希望我留在美国。”我笑到一半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啊,这样,那你想好了吗?”

他往后倚了下座椅靠背,也没有看着手机镜头,不知道对焦去了哪,“好像还没有。”

又随便扯了一些,辰乐出来又打了个招呼,就结束了。

看了一眼时间,我拒绝了辰乐说要吃拉面做夜宵的请求,把她按上了床,知道关灯的前一秒都还在嘟嘴。

我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虽然徐英浩走之前就已经讲了这种可能,但觉得这些天我好像也没有仔细思考这种可能性的概率,虽然感觉离着远了,却莫名更依赖了一些,每天期待不同的照片无形中变成日常习惯了,好像有点糟糕。

“扣扣!”辰乐抱着枕头探了脑袋进来。“姐姐!我能和你一起睡嘛,我不想自己睡。”

我拍了拍床示意她来。

“姐姐,爸妈是不是吵架了。”辰乐翻过来看着我。

我按熄了手机和她面对着躺着,“怎么了辰乐?”

“我觉得爸妈好像吵架了,妈妈这些天我问她要不要和爸爸讲几句她也说没事不用了,爸爸也是,看着没精打采的。他们吵得很严重吗?所以这样妈妈才跑走的吗?妈妈是不是不要我和爸爸了。”

 “哎哎哎!不能乱说辰乐,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们呢,你妈妈最爱你们了,你爸妈呢,有一点小小的摩擦,所以闹了别扭,辰乐给他们一点信心,他们会处理好的。”

“真的吗?”辰乐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

“辰乐偶尔也会惹爸妈生气吧,偶尔也会生他们的气吧,一直一直在一起就总会有矛盾的时候,但辰乐生完气之后也还会爱爸妈吧,他们也一样的,他们也需要修补和维系关系,解决了大家才能继续一起。”

“那他们可以修快一点吗,辰乐想他们了。”我顺着小孩的背搂紧了一点,“会的会的,我立马通知他们,让他们加急。”

辰乐睡了之后,我小心地把手臂抽出来,拿着手机给金道瑛发短信。

“乐乐很想你,我也有些想你。”反盖着手机,关上了灯。

交稿后的一天我都清闲得有些过分,在办公室坐了大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便提前走了。

下班后我绕去了李帝努家的便利店。

反应过来前已经在门口了,想着门是推还是不推。

 

 “是你啊。”

李帝努站在台阶上搬着货物。

“嗯,有可能聊几句吗?”

“等一下可以吗,我要先帮我爸把东西搬完。”

“我也帮忙吧。”

“不用了,你过去隔壁坐一会吧。”我顺着他看向的地方转过去,看到了间咖啡店。

“好的。”

我点了杯咖啡就在那坐着,这家店以前还和金道瑛来过,蛋糕挺难吃的,咖啡还勉强能喝。我隔着马路看他一趟趟往里面搬东西,觉得好像不会等到尽头。

他比我想象中要结束得快一些。

“喝些什么?”

“都可以,和你一样吧。”

我见他是第三面,正式的对话好像在十句以内,理论上我们是不那么纯粹的陌生人而已,但又好像有些讲不清的熟悉。

“怎么没有回学校上课?”

“我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回学校上课吧,还要等开庭,大家也会不安吧,我这种人坐在大家之中。”

“之前听你老师说你成绩很好的,就这样不上学了,不可惜吗?”

“讨论这些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做就是做了。”

他苦笑了一下,我看着他的手指,中指还有一小块突出的笔茧,好像是很用功的孩子。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什么?”他抬起头来看我。

“为什么这么做呢?”

 

(十九)

“重要吗?原因。”

“起初我还没有接这个专题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场斗殴,后来带黄仁珺去见你的时候,我以为是一场为心上人的复仇,有的新闻说你是冲动暴力的不良少年,有的新闻说你是痴心道义的苦情人,你家里人说你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老师说你前途本应大好,你的好友罗渽民说你是很好的人,我听了很多人心中的你,他们认为的你,唯独最应该说这个故事里的主角,黄仁珺,没有评价过你,为什么呢,明明是你们变成了最连在一起的人,但是却一点也不提及呢,这是原因,是好奇的原因,为什么这么做呢,好像并不是要那样做的关系,好像不是做那样事情的人,却那么做了,所以很好奇。”

“我为什么要满足你的好奇呢?”

“说实话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很能说服你的理由,没有什么非得告诉我不可的原因,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来了,觉得想搞清楚,不想就由他过去了,或者是不想它就这样过去了。”

我们安静了一阵,他捧着咖啡慢慢地喝,好像那里面的咖啡喝掉了又填满,永远不会喝完。

“你带黄仁珺去看我的时候,其实我有些怨你的,实际上我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好像终于喝完了。

“我和罗渽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就是不好的点,待在一起太久,所以我有点过度了解他。本来只是普通的男高生,可是罗渽民认识了黄仁珺,因此我也认识了黄仁珺,她很特别,和吵闹的女生又不一样,和安静的女生也不一样,她可能和你认知的也不一样。”他正式地放下咖啡杯看着我。

“她很不一样,罗渽民被迷住了,然后他们没有什么起伏地开始了恋爱,我被迫见证了这个过程,和一对情侣待在一起好像很难不被排斥,尽管他们双方都有努力在照顾我的感受,但是自觉地疏远了一些。”他又顿了顿,“但我没有成功,没有成功疏远,而是被卷进更深的地方了,我从罗渽民的朋友,变成了罗渽民朋友和黄仁珺的朋友,我们从两个人和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实际上我听得并不是很清晰,云里雾里,但他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我也不想打断。

“所以,黄仁珺出了事情,我与罗渽民都有那么做的想法,只是他可能只有一份,但我有两份吧,所以我成为了最后做的那个人,好像名不正言不顺的,但其实我才是应该去做的那个人,我是最合适的,这样就可以回到一个人和两个人的状态了,原因吗,原因就是我最适合,也最应该,所以这么做了。”

他的手机亮起来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是这样了,我家里有些事,我要先离开了,谢谢你的咖啡吧。”

他走后挺久我都还在看着那个空咖啡杯发呆,直达店员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再另外点单。好像回答了什么,又好像没有确切,我有点想再见黄仁珺一面。

“喂?”

“李永琴,我后天回去了。”虽然听了声音但还是没什么实感,把电话拿远了看一眼名字。

“天啊,你终于要回来了,要去接你吗?”

“不了,郑在玹要来接,通知你一声而已。在哪?怎么听起来那么吵?”

我从咖啡馆走到了街上,隔着马路看着对面的便利店。

“之前捅人那小孩,还记得吗,你邻居那件事,来见了一面。”

“在警局?

“不,被保释了。”

“你的专题不是结束了吗,怎么还在跟?”

“嗯。。。我又觉得没有结束了。”

“行吧,回来再讲,去陪我爸妈吃饭了。”

“哎?喂?”还没讲完就挂了电话。

坐进车里往家里开,金道瑛的话又开始在我脑子里重播,结束了吗,不是结束了,为什么还跟?意义呢,我思考明白了吗?

我突然想起被扔进回收站的稿子。

我开车回了公司。

已经没有人了,我刷卡进去全黑的办公室里,说实在我不太喜欢黑漆漆的地方,但尽管在我没摸到电源开关前,我还是踏进去了。

我坐在我的电脑前,回收箱当然已经清空了,我开始网页搜索如何找回,照着步骤做完后只能等着数据加载。

外面的夜景很漂亮,外面也亮着,灯光在亮,屋内也亮着,电脑在亮。我背对着电脑开始向灯光祈祷,都是发光的东西,求求你们保佑他吧,阿门。

我在等,等的时候好像更清晰了一点点,结束了吗,还没有吧,起码在我这里还没有吧,起码在我这里还想着没有吧,至于意义,实际上是还没有那么明晰,但是也没有办法把一切都想通顺后才去做吧,人不都是一边怎样一边怎样地生活的吗,就做着想吧。学着做吧。

在我入睡的边缘终于等来了弹窗,重新开机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个到底有什么值得紧张,但我的心脏还是自作主张地跑快了些。

一秒,两秒,三秒,亮起熄灭,亮起。

界面出现的时刻我还是闭了眼睛,双手合了十。

回来了。

我的心回到了正常的频率里,在我的稿子回到了我正常的页面里的时候。

我花了很长时间写他,花了很长时间丢弃他,终于,又花了很长时间寻回他。好好努力吧我们,我对着我的稿子说。

“咕嘟。”

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九点出头,我歇业了许久的饿感,终于向我袭来,我关掉了电脑,也关掉了灯,在漆黑中,走了出去。

 

(二十)

早上被冷醒了,冬天好像来得太过于突然,甚至昨晚临睡前我还忘记把厚些的被子拿出来,裹着秋被的下场就是五点多就被冻醒了。

去把暖气开起来又有些闷,硬是如何反复都再也睡不着了。

我侧躺着给徐英浩发信息,“在干嘛现在?”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吗,还是熬夜了?”

“被冷醒了,首尔的冬天怎么说来就来了。”

“要不要去喝点感冒药预防一下,不要生病了。”

“没事的啊,我都已经把暖气开起来了,现在已经很暖很暖了。”

“这样,我等会再跟你说,陪父亲出来吃饭。”

我也没有再回复了,划了几下手机好像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看,最近有点热度的还是上次爱豆恋爱的新闻,占据了近一周的热榜讨论,虽然也没有什么新的点出来,两位也几乎都暂停了活动,这段时间也没有谁再被拍到。

辰乐上次拿我账号回复的那条评论还时常有人回复,有骂的,有说她讲得对的,虽然每日都得多这点出来的一步,但我也的确觉得辰乐说的没有问题,最终也没有删除。

李东淑和我的汇报短信到昨晚停更,金道瑛昨日终于回了首尔,我也觉得她有许多待处理事项,我也自觉地把自己降了两级,不那么显眼地去提醒她。

答应了李东淑说要回来请她吃大餐,结果昨天回来后就一直没再回复了,想着大约是忙着回学校收拾,刚才又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动静,我打算明天之前她如果再不回复我就取消这件事好了。

摸摸索索地,就已经快七点了,我关了手机强迫自己入睡,毕竟我来之不易的周末必然不可以这样浪费掉。只是睡得也不太好,断断续续地,还做着梦,醒过来的时候我也忘记是些什么,这个回笼睡得我好像更疲惫了。

是被门铃叫醒的,我晃悠地撞到客厅去,发现才九点,以为是我妈又来献爱心。

打开门的时候发现是外卖,人家说着怎么打手机也不听,门铃也按了许久,都已经快放弃了。我拿着他放我手里的东西还在发愣。

“你送错了吧?我没有叫外卖啊。”结果对方和我核对了名字和地址电话,倒是又没有问题,我还没有回神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走了,在门口呆站了一会才进门。

把那个奇怪的袋子留在了饭桌上,去洗漱收拾了一会,把手机拿出来开机,等着的时候打开了那个袋子。

是豆芽汤饭,最最普通的那一款,包得很密实,打开来的时候还是烫着的,热气扑到了我脸上,感觉比我刚涂上去的面霜还能让我安心。

亮起的屏幕涌入了一批信息。

“我这边结束了,起床了吗?”

“又回去睡了吧,也好,周末多休息一下。”

“现在起了没有呢,会不会又不吃早饭,给你叫个早餐吃好不好?”

“平时都是咖啡三明治吧,那吃点暖和点的东西吧。”

“你觉得汤饭怎么样?我刚去韩国的时候同事带我去吃过一家汤饭,真的挺不错的,虽然用料都普普通通的,但吃了就觉得那个早晨都很美好。”

“那我当你同意了,希望它到的时候你已经醒了。”

我坐在餐桌吃着那碗汤饭,觉得这家店也许真的是有魔力吧,那么平凡的东西,但是真的很切实地感受到了美好。

我还没吃完就又来了门铃。

“又是什么?”

金道瑛站在门口。

瘦了些的金道瑛,被长风衣裹紧着的金道瑛,拎着我熟悉的蛋糕盒子的金道瑛,浅浅地笑着问我不打算让她进去吗的金道瑛。我拥抱了这个金道瑛。

“这么好还叫了汤饭,我想着你多半没有醒,还带来你的柠檬挞来给你当早餐。”

“这么酸吗一大早。”

“你不是就喜欢这个?”

“现在还好了,觉得汤饭也挺好的了。”

“拿汤饭和甜品比吗?”

“嗯,也不是不可以。”她径直走进洗手间,直到我把汤饭吃完才出来。

“对了,我妈叫我带了些特产给你,不过我想着你也不会做的,就放家里了,你要是想吃就过去吧。”

“哇!我要跟阿姨投诉你私吞财产。”

“去投诉吧去吧去吧。”我跟她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对着,真好,我想。

“你怎么样了?”我还是不得不这么问。

“回家真好,觉得被好好地包容着,无论何时都被接纳和治愈着,东淑说得没错,家里的确变化很大。刚回去的时候都有些不适应了。”

我慢慢试着过去拉她的手,还没碰到的时候就被拉过去了。

“想了很多,有些想出了大概,有些没有,不过觉得还是没法全想完才回来,我也有些在想辰乐了。”

“谈了吗?”

“昨天回来太累了,也一直在和辰乐讲话,最后没有,今天他说约了他爸妈要带辰乐过去,所以目前还没有。”

“和他爸妈见面你还能不去的?”

“我目前还在任性地拥有特权之中,他爸妈也属于那部分我目前还不太想去思考要怎么面对的,所以还是避开了。”

“那你们?”

“会谈的,要谈谈的,就是这样才决定回来的,偶尔逃跑一下,也要跑回来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觉得也不用再说些什么了。

“对了,你那个时候身体那么虚就到处跑,医生不是叫你好好休息的吗?你要不要过两天再去查查,万一落下什么就不好了。”

“我好好休息了啊,在家里当了很久长公主的,我爸妈什么都不让我做了,东淑一天给我送几回吃的,他们家一做了什么,又端过来,我觉得都胖了些。”

我伸了手去捏她的脸,实际上也捏不起多少肉。

她一边拍开我的手一边说如果脸上都挤着肉那就惨了。“对了,你最近怎样?”

“之前工作,活着,最近有一点打算试试好好工作,努力活着。”

“听着挺好。”

“是吧,还在试行,有成效再告诉你。”

“行,吃蛋糕吗?”

“我刚吃饱。”

“你怎么现在战斗力这么差?我买了两块,那我吃我那块。”她走进厨房去拿碟子什么的。

顺手还收拾了我的汤饭碗。

我拿过手机,给徐英浩发信息,

“Johnny,或许不当美国人了,回来当韩国人怎么样,徐英浩?”

其实我觉得今天也不算冷了,挺暖的,吃着蛋糕的我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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